拎着总比让小寞自己走路省力。
睡了一晚,又吃了一些账房家的药丸,第二天果然精神比昨夜好了许多。我醒来时,桌上放着早膳,一碗清粥,两碟小菜,是人间最为常见的膳食。
我现在重伤,不适宜辟谷,坐到桌前就着那小菜将清粥喝了。
这是一座竹楼,临水而建,中间是客厅,右边是书房,左边是卧房,而我现在就在卧房中。觉得有些闷,搬来一把凳子踏上,将木窗打开,湖面水波粼粼,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背对着我坐在远处湖边上。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账房跟小寞。
我开了门出去,走到他们近处,才发现这两人在钓鱼。
酆都没有日头,辩不出时辰,可我估摸着,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你们怎么在钓鱼,不去上工?”我蹲在边上不解的问。
账房瞧也不瞧我,盯着鱼杆,不咸不淡道:“帮你们请了五日工伤假,这几日不用上工。”
还记得帮我们请工伤假,这账房委实是个好人。
“谢谢你啊,”我边感谢,边又狐疑道:“我们请了工伤假,可你怎么也不用上工?”
账房道:“我请了事假,这几日要钓鱼。”
“……”
账房先生,你这理由,太给力了!
中午自然是吃鱼,红烧比目鱼,香煎红杉鱼,青花椒蒸鱼,清蒸鲈鱼,酸菜鲤鱼,豆腐鲫鱼汤,吃完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其实他不是账房,是第二楼的厨师才对,不然怎烧的一手好菜。
晚上还是吃鱼,香辣水煮鱼,红烧白鲫鱼,葱油鲈鱼,清炖鲅鱼,糖醋鲤鱼,萝卜丝鲫鱼汤。
隔日还是吃鱼,于是我又得出一个结论,账房先生很喜欢吃鱼。
我最近有点郁闷,因为小寞已经有两天不理我了。
账房先生在钓鱼时,他也在钓鱼,账房不钓鱼的时候,他拨弄着水盆里养着的鱼玩耍,我跟他说话,他要不就是找理由溜了,要不就是显了真身说要休息,明显较之前生疏了许多。
又过了两日,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几日情绪这般低落了,因为账房要放他的血。
小寞只是一朵红莲,又不是人参当归成精,他血没有药用价值,账房要这作甚?
我带着疑问跑出竹屋,账房正高高坐在湘妃竹林上空,我捻了瞬移咒飞到竹林上,猎猎西风将我未盘成发髻的长发吹得群魔乱舞。
账房左手拿着一截湘妃竹,右手拿着刻刀,不知道在刻什么东西。
我站在他身边,跟他坐着一般高,我以为他没有发现我上来,抬右脚踢了踢前面一棵竹子,底下竹叶发出一片簌簌沙沙作响声,账房依旧未瞧我一眼,这回我终于知道了,他不是没有发现我,而是无视我。
我扯扯他衣袖道:“你要小寞的血作甚?”
账房手上动作未停,也不看我,径直道:“我救了你们不说,还让你们白吃白住,放点血还算我亏了!”
我劝解他道:“你要什么药材尽管直说,我给你找来,小寞的血不值钱!”
账房古怪的瞅了我一眼,淡淡开口:“谁说我缺药材了,我就是突然看上那朵莲花的血了!”
我继续劝道:“他受伤了!”
账房道:“吃了我那么多补药,也该还回来点才不算忘恩负义!”
好吧,我收回他是好人那句话,他做事完全凭他喜好,他高兴了,救一百个人也不成问题,他不高兴,想摧毁什么东西就摧毁什么东西。这是我跟他相处四天得出来的结论。
所幸那晚正值他心情好,随手救了我们。
小寞这血是放定了,谁叫我们技不如人,打不过账房先生。
我正替小寞哀叹,脑袋突然被人摸了摸,我手腕被人一扯,已跌进账房怀里。
他手正抓着我的头发,我惊惊慌慌道:“你不会是看上我的头发了吧?我不想变成尼姑。”
他按住我的肩头不让我乱动,喉间溢出轻笑道:“尼姑?你想什么呢?刚才有头发扫到我脸上了,我只是觉得盘起来比较好。”
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是剃我头发那就好了。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是六七岁孩童的摸样,盘个高高的发髻,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就任他这样散着。
账房盘发的手很娴熟,一点都未扯到我的头发。
不消片刻,他拿出一枚镜子递给我,我拿镜子一照,是两个包包头,用白色绒带缠住,上面还缀着几个小铃铛,我头一摇,发出清脆又细小的撞击声。
“你该不会……有过一个女儿吧?”不然怎会有这种小女儿的发带,而且看他手法,也不是头一回。
账房古怪的瞅我一眼,淡淡道:“我还未成亲,哪来的女儿?”又轻笑道:“不过若是有像你这样的一个女儿,倒是也不错!”
模模糊糊印象中好似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子尧也给我扎过包包头,一晃都三万年了,我依稀已经记不清了,约莫觉得好像是有这么一档子事的。
大概,他给她青梅竹马,或者妹妹之类的人扎过包包头也难说。
“我可是有爹娘的!”我直觉该说这么一句话,可说出口后,又觉得不该这样说,他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果真,听得他拍拍我的头,轻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又胡想什么呢?”
转移话题是最好的缓解尴尬的方式,“呃……我哪里胡想了,我方才在想你叫什么名字呢?对了,你叫啥?”
“子归。”
“子规鸟的子规?”
“之子于归。”
之子于归的子归。
小寞的血是什么时候被子归放的,我也不清楚,总之回到第二楼后,小寞又恢复了之前上蹿下跳的欢脱个性。我的忧心终于可以纾解了。
之前一直是六七岁的小孩身,一则因为变成大人身,要耗费灵力,不适宜养伤;二则是因为多少提防着子归。
回到第二楼后,我发现我这小孩模样好处多多,比如吃饭时,他们总会把好吃的菜都放到我跟小寞跟前,就怕我们夹不着,又比如厨房里妖艳的巴蛇厨娘会给我跟小寞缝制衣服,又比如前厅那只聒噪的百灵鸟精会给我们买糖葫芦。
于是我更不忍变回来了。
酒楼到晌午才有客人,一大早我跟小寞两人拖着两把大扫帚扫地,子归正从外头进来。他一身青衫,青如水,绿如竹,雅致、柔和、纯粹中又多出几分如竹洒脱的君子恣意,你乍一眼看,是潇洒优雅,可看久了,就会觉得他背影带着几分独孤料峭。
有种青衫衣袂独怅惘的意味。
我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小寞狡黠的眨眨眼凑过来与我道:“姐姐目灼灼似贼乎,莫非看上了账房先生,想偷了去。”
这孩子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我本能的举起扫把去拍他脑门,“你个小毛孩子,乱说什么呢?”
小寞拖着扫把,啊啊啊扯着大嗓门朝外头跑,“啊啊啊,掌柜的救命啊,我姐姐虐待我,你要主持正义啊!”
这孩子近来是过得太得瑟了,瞧这胆子越来越肥大了,敢跟我叫板,哼哼,我举着大扫把直冲过去,大有把他一把拍成纸片的冲动。
楼前停着一辆马车,正有人掀帘下来,小寞跑的太快,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了上去,我跟在他后面,一门心思想着拍他,也没及时反应过来,与他一同撞了上去。
我顿时被眼前一堵又厚又软的人墙撞的头晕眼花,同时耳边响起一道慵懒且熟悉的嗓音,“几日不见,合欢公主的修为越发精进了,差点一扫把就把本座拍飞了!”
都可城的鬼。带着莹莹白光姿态轻闲的仙人,伸出他那把美人扇挡住挨近他衣服的大扫把,笑米米的低头看我,小寞坐在他肩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收回大扫把,啪的往地上一立,大喝一声,“北冥寒尘!”。
北冥寒尘掸掸衣袖,眉开眼笑道:“公主叫的这般深情,真是叫本座受宠若惊。”
北冥寒尘这人没事就爱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明明是微怒的怒吼,他却偏说成是深情,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他在人间将我布局的事,我可还记得,这回遇上他得好好敲他一笔。
我大吼道:“掌柜的,来了只大金龟,快来招待。”
话音刚落,一向喜欢支肘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掌柜的已在我身后,果然金钱的魅力无限大。
掌柜的挤上前,甩了我一眼,“什么大金龟,”随即一双眼尽是媚笑,笑的连眼角的褶子都开了花,“楼主大人,您怎么来了?小的恭迎楼主大驾光临。”
楼主……我目惊口呆。
北冥寒尘这厮,啥时候在酆都开了这么一个酒楼!
不过说来也是,能想出那么奇葩店小二等级的楼主,除了他,别人还真对不上号。
北冥寒尘来酆都,是打算去魔界开店,得到我大大一个鄙视,他不好好的在北冥天收弟子,将北冥天发扬光大,却去魔界开店赚银子,着实有失他北冥天督教的显赫身份。
不过他才不管我怎么想,依旧天天吩咐人打点要去魔界的事宜。
说到底,我其实也蛮希望他这个时候去魔界的,这样我就不用再等两月了,因为北冥寒尘有魔界通行令,究其原因,是他还是夙沙青鸿时跟云砚做什么唠刀子交易换来的。
两日下来,我就敲诈了北冥寒尘好些东西,比如那把十阶店小二才能得到的紫竹箫,又比如那颗万年南海夜明珠,又比如那只腓腓兽。
南海夜明珠我拿到首饰店去做了珠簪,腓腓兽送给了小寞,那把紫竹箫是打算送给子归的,那天在湘妃竹林上,他拿刀雕刻着的分明是把未成型的竹箫。
敲诈时,我跟北冥寒尘说了那晚第一楼被勾魂铃勾魂之事,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看法。
北冥寒尘瞅了我半响,说勾魂铃对魂魄不全之人勾魂尤为强烈,说罢拉过我将手掌按在我头顶,说是要探探我魂魄全不全。
我一掌拍下他的爪子,没好气的道:“我好歹也一上神,魂魄全不全,难道还会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