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康便伸出五个手指,在马扬面前用力地晃了一晃。
〃五万?〃马扬故意问道。
张大康一耸眉毛:〃五万?你把我当什么了?五十万!怎么样,还说得过去吧?刘备请诸葛,也就三顾茅庐,一杯薄酒。你老人家仔细算一算,我上你这儿来过多少回了?少说也有七八回十来回了吧?上我那儿去吧,我保证给你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
马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由空间'?哈哈哈哈。。。。。。老同学,这几个字从你嘴里蹦出来,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资本家会给他的雇工一个自由发挥的空间?这又是你自己的新创造吧?哈哈。哈哈哈哈。。。。。。真可以去拿诺贝尔经济学'创新'奖了。可我还没弱智到会相信这种鬼话的程度!〃
张大康不无有些尴尬地一笑:〃你小子又在臭我。〃
马扬沉静下来:〃咱们先不说你我之间那点臭事。有一点,你的判断有重大失误。这么多年,谁听说贡开宸公开承认自己会受挫?谁又告诉你,贡开宸受挫了就会沉闷?我曾经认真研究过他。K省是他一生的梦想。K省在他老人家的治理下,曾经非常辉煌过。多年来,他在中央一些要人的心目中有相当的影响。目前虽然困难重重,但你必须承认,这老头身上有一种过人的韧性,过人的攻坚能力。他绝不会主动要求离开省委一把手这个位置。绝对不会。即便这么做了,也只能认为是一种政治姿态,决非他的本意,也绝不会产生真实结果。他认为他在K省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没有做。他还会抓住大山子问题,大做文章,从大山子找到突破口,把整个K省的工作再拱上一个台阶。而中央也会权衡,当前在中国,能主持K省工作,比较好地解决K省问题,暂时看来还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所以,根据我的判断,中央绝对不会免去这位贡大人的职务。在这种情况下,贡开宸杀回K省,重打锣鼓另开张的可能性极大。他回来后,第一件事,他要干什么?他必然要整肃内部,稳定队伍。他必然要拿我这个'刺儿头'开刀,这是他别无选择的选择。任何一个政治家都会这么干的。曹操不杀杨修,何为曹操?!又怎么能为魏国奠基?所以,老同学啊,你就别再劝我留在K省了。你劝我留下,就是在要我的小命。最后,我再次向你重申,我马扬这辈子绝对不会下海。我鼓励过许多人下海,其中也包括你老兄,但我自己绝对不下海,也包括到你恒发去拿几十万年薪当什么董事长老总什么的。。。。。。所以,以后你不要再拿花花绿绿的人民币来诱惑我这个穷书生了。可爱又可恨的摩菲斯德先生啊,还是离浮士德同志远一点吧。他心里既烦躁,又害怕,怕有朝一日顶不住你这几十万年薪的诱惑而丢失了自己那份必要的贞操。。。。。。〃
张大康哈哈一笑:〃啥贞操?!愚忠?!固执?!〃
马扬却叹道:〃随便你说它什么都可以,也许,用俗人的一句话说,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张大康沉默了,最后只得苦笑笑指着马扬的鼻子,啐嗔道:〃你他妈的,整个儿一个贡开宸的翻版。你们俩,谁说谁啊?!〃张大康忿忿地走了。马扬却仍温和地笑笑,塌坐在一堆纸版箱上,漫不经心地冲他高大的背影摆了摆手,拉长了音,叫了声,你他妈的这个粗野汉子,走好
张大康带着强烈情绪化的脚步声,笨重而又快速地,终于消失在楼道尽头。马扬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点凝固了,僵化了,渐渐淡去。当这笑容最后从他唇边完全消失时,他嗒然低垂下了脑袋,完全失去了收拾行装所必需的那份精细心情,呆坐着了。应该承认,马扬对自己选择〃逃亡〃,心有不甘,真可谓〃既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么多年,何必在这〃灼人的太阳地里〃,苦苦守望着这片〃麦田〃,以至〃沦落〃到今日这一步?要走的话,早就可以走的嘛。这些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公务员队伍里,多少像他这样被称作〃年富力强〃的当任干部掉头他去,进入商海。商海里又有多少条民营、国营〃大船〃的〃船老大〃,向他们这些年轻的厅局级科处级干部发出过各种各样极具诱惑力的〃召唤〃。他从未怀疑,自己去办公司,即便不能说比张大康〃之流〃办得更好,也绝对不会次于他。让个人拥有几部大奔,几幢小楼,几个国际头衔,应该说是〃小菜一碟〃。但他没走。不走的理由,他从不回避,他看重公务员群体对整个体制的那点〃影响力〃。他从不回避,他的志向并不在办好一两个公司上。他认为现在,对于中国,更重要的是创造出一个能让所有的公司都办得起来,并且能让它们中的大多数办得兴旺的环境,条件。这对于已经走上改革不归路的中国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中国当然缺乏优秀的企业家(老板)。但同样不庸置疑、又往往被人们议论得较少的却是,中国更缺乏真正能按人民的需要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来操作和改造整个体制的优秀公务员和杰出政治家。在这一方面,也许可以说他的胸臆间还荡漾着一股〃学者〃的迂执和激情。但曾几何时,K省这块数以十万平方公里计的地面上,居然也容不下这么一个迂执〃学者〃的小小五尺之躯了。。。。。。
十,
几乎在这同一时候,马扬的夫人,黄群却心急如焚地乘坐一辆装运大件行李用的一三0小货卡,正火速向自己家跑来。雨后的大山子露天矿区街道上,布满了大小不等的水坑和叫卖零食的小摊儿。小货卡一路颠簸,弹跳,快速进出水坑。水珠纷纷飞溅到街道两旁的摊主们身上,引发一片詈骂:
〃嗨,哥儿们,会开车吗?!〃
〃他妈的,跟谁过不去呢?!〃
不大会儿工夫,小货卡便冲到楼门口。黄群带着那几个搬运工匆匆推门走进自己家,屋里除了马扬,还有他们的女儿,高二学生马小扬,也在帮着收拾东西。黄群火急火燎地四下里扫了一眼,赶紧数落:〃这爷俩怎么回事嘛?多半天工夫就打了这么几个包?〃随后又发现了那个高档法兰西酒瓶,不高兴地问:〃那个张大康又来过了?〃马扬赶紧歉疚地解释:〃我跟大康就聊了几分钟。。。。。。小扬刚回来。。。。。。我们都在努力。。。。。。〃同时加快手里的动作,赶紧去收拾另一堆东西。黄群忙制止:〃行了行了。先别管那些东西了。。。。。。你们赶紧走。〃马扬一愣:〃什么叫'先别管'?先别管,什么时候再来管?〃黄群没顾上回答马扬的疑问,却去吩咐壮工把那几个已经打成包的行李扛下楼装车,然后才回头告诉马扬:〃你带小扬先走。这是你俩的火车票。。。。。。〃一边说,一边从衣帽架的铜钩上取下外衣,分别扔给他俩。马小扬接过外衣,疑惑不解地问:〃您不跟我们一起走?〃黄群说道:〃我要赶得上的话,也坐这趟车。万一赶不上,就赶明天那趟车。〃马扬更是大惑不解了,笑道:〃喂喂喂,老婆同志,您这又是跟我唱的哪一出?要跟我们分开走?什么意思?还有哪位先生需要您去跟他单独诀别?〃黄群瞪他一眼,啐道:〃臭贫!〃说着,便去关上房门,把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我到车队去调车,车队的梁队长跟我说,昨晚,有人组织了上千名工人找矿区党委,要求在贡书记调走前,把你调回大山子。。。。。。〃
马扬嘿嘿一笑:〃看上我了?新鲜事儿!〃
〃。。。。。。别嘿嘿。那上千名工人现在还在矿区总部嚷嚷着哩。后来,我又接到省妇联的老孟,就是省组织部周副部长的夫人的一个电话,她悄悄给我递了个信儿,说省委组织部已经得到新指令,要他们尽一切可能留住你。。。。。。〃
马扬哈哈一笑:〃留我?谁发的这指令?〃
黄群正色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贡开宸。〃
马扬说:〃那怎么可能呢?现在最希望我离开K省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别不信。我去组织部核实过了。贡书记确确实实已经给组织部下达了这样的指令,要他们暂时冻结你的一切组织关系,凡是还没办的手续,一律停办。。。。。。〃
马扬这才收起笑容,问:〃他什么时候下达的这个指令?〃
〃一个多小时前。。。。。。〃
〃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在北京。。。。。。〃
〃在北京又怎么了?组织部的人说,他就是从北京打回电话来,给组织部吕部长直接下达这个指令的。〃
马扬这才不争辩了,呆站了一会儿,愣愣地自问:〃他留我干啥?想给自己树一个对立面?让我充当他鱼箱里的那条泥鳅,通过我不安分的'捣乱',来激活他这箱鱼?他贡开宸能有那样的胆识?那么大的气魄?〃
〃别尽想好事了,还激活谁哩!他留你这个活靶子,杀鸡给全省的猴看哩!〃
〃他居然想留我。。。。。。想留我。。。。。。留我。。。。。。新鲜。。。。。。〃马扬还呆站在那里,反复地念叨着。这个消息显然给他带来极大的意外和冲击。
这时,从窗外传来小汽车的声音。黄群走到窗前往下一看,不无有些惊讶地说:〃省委组织部的车!他们的动作真快。你快走吧,让他们把你截在这儿,麻烦就大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啊?〃黄群真急了。马扬抬起头只是看了看她,却依然呆站不动,脸上仍凝固着那种由于即刻间思绪万千而引发的苦涩的微笑。〃你改主意了?又想留下了?〃黄群的心跳骤然加快。说实话,她一直不太相信马扬真的会带着她母女俩离开K省,一直在担心他会突然变卦。但她真的非常希望能离开这个对于他们全家来说已成了是非之地的地方为了他,也为了他们这一家。〃。。。。。。大山子是一副什么烂摊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三十万职工已经两年多没发奖金了。有的分厂一年多没支出一分工资。总公司整体负债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多。你没听人说吗?大山子就好比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谁当这船长都没治了。你有啥能耐改变这一切?就算你马扬是块好钢,把你全砸成薄皮板,也补不了几个窟窿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