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找您吧?〃
〃没有。〃
〃有些情况,等他来找您谈了以后,我们再说。〃
〃什么意思?〃
马扬扯开话题,忙拿出手机说道:〃您先去应酬。等您应酬完了,我把我们市公安局的那几位同志重新叫来,让他们再单独向您汇报刚才没讲的那一部分情况。我不是不信任谁,也不是故意要在自己的同志中间制造紧张空气。我只是。。。。。。只是防患于未然而已。大山子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如果您觉得我做得有些过份了,我一定注意改正。〃
贡开宸无奈地笑了笑道:〃你小子,就是主意大。但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次,你作为一个特大型企业的一把手,你的首要任务不是破杀人案,也不是抓贪污分子。搞好大山子的结构调整,尽快建立起一套现代企业管理制度,为整个大山子寻找到最合适的市场发展方向,让大山子各种经济要素充份流动起来,把三十万人的生产积极性充份地调动起来,这才是你的中心任务。最近,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恐怕只有从更高的角度、更宏观的范围,去破除我们原先在认识上的一些条条框框,才有可能真正解决大山子的问题。可能还要触及到一些很根本的理论问题。马扬啊,继续拿出你那种向中央领导告我刁状的勇气。。。。。。〃
马扬的脸立即红了:〃贡书记,您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您还要我怎么向您解释?当时我真的没想要告您的刁状。。。。。。〃
贡开宸笑着挥了挥手:〃开个玩笑嘛。另外,我要告诉你,宋海峰去大山子兼职的事,省委已经定了,中央也批准了,他兼任大山子市委市政府的一把手。在大山子新建一个经济开发区,撤消原来的冶金总公司建制,但原总公司的所有的厂子、矿区、人员全部纳入开发区。你任开发区主任兼党委书记,享受副省部级待遇。很快就正式宣布你俩的任命。。。。。。〃
马扬故意叹了口气道:〃还是对我不放心啊。〃
〃不放心?不放心提你一个副省级?〃贡开宸笑道,〃这样的'不放心',怎么没人来赏我一个?不能再患得患失了,马扬同志,大山子三十万人的身家性命基本上就全交在你手里了!〃〃但是。。。。。。〃
〃没什么再'但是'的了!〃贡开宸厉声打断马扬的话。马扬不作声了。然后,贡开宸又宣布道:〃下个星期,邱省长亲自出马,带你们大山子招商引资团先去南方走一圈。探探路,摸索一点经验。〃马扬问:〃这个招商引资团,由大山子市政府出面组织,还是用我们大山子经济开发区的名义组织?〃
贡开宸很不高兴地反问:〃又来了。这有什么好争的?〃
〃。。。。。。我没有争,只是问问。。。。。。〃
〃问问?那你皱着眉,耷拉着个眼,一脸的'旧社会',苦大仇深的,干什么?!〃
马扬忙笑道:〃我'旧社会'了吗?行行行。我又错了。行了吧?〃
贡开宸也笑了:〃别跟我油腔滑调!〃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马扬,大山子有问题,这我很清楚。这些年,特大型国有企业也有搞得很好的嘛。大山子没搞好,就说明它肯定有问题。前两年扔进去二十多个亿,没见大起色,我心里就结了老大的一个疙瘩。我相信,随着工作的逐步深入,大山子原先潜藏的问题会进一步地得到暴露。有些矛盾还会激化。对这一点我是有准备的,也可以说是有安排的。现在我心中最没底的是,怎么为大山子找到有市场发展前景的新的经济增长点。抓坏人,堵漏洞,虽然是新时期有它新情况新特点,但对此我们还是有一点办法,有一点经验可借用。但抓经济的新增长点,我心里实在是没数。我希望你在这方面多下点工夫。说白了,当前,你工作的重点,就是带领大山子的干部和广大群众找出路,找饭辙,真正把经济搞起来,走上一条良性循环的发展之路。这个重点抓不住,你问题抓得越多,人心就越散,怨气就越大,大家越是看不到前途,这后果同样是不可收拾的。。。。。。〃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很显然是贡志和打来的。贡开宸拿起电话说:〃我这里有事哩。以后再说吧。〃〃啪〃地一下挂断了电话。马扬赶紧对贡开宸说:〃贡书记,请您无论如何抽个时间跟志和谈一谈。志和掌握一些情况,很重要。在这个问题上,请您不要仅仅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儿子。我相信,他给您打电话,也不仅仅是在找自己的父亲。他是犹豫再三,经过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下了极大的决心,拿出极大的勇气,才给您打这个电话的。。。。。。〃
贡开宸迟疑地看了看马扬。马扬不由分说地拨通贡志和的手机:〃志和吗?你等一下。〃然后,把电话向贡开宸递去。贡开宸看着神情急切的马扬,也不明白他跟志和之间搞了什么〃勾当〃,好大一会儿不作声,也没有做任何反应,最后,才满腹狐疑地,勉勉强强去接过手机。
二十八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是第几个晚上了?言可言的老伴躺在床上,悲哀过度,脸上依然泪痕未干。靠墙摆放的那个老式条案中央,陈设着言可言的遗像。遗像装在一个紫檀木的镜框里,就像是镶上了志哀的黑边一样,衬托着言可言那老谋深算的脸容,使其显得越发的深沉和苍桑。房间里灯光暗淡。儿女们都围坐在她床前,个个悲痛哀切。
〃妈,您合一会儿眼吧。。。。。。〃大女儿红肿着眼圈,拉着妈的手,又心疼又着急地劝道。言可言的老伴默默地摇了摇头,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今晚让小妹陪陪您吧。。。。。。〃在一家分厂也是做会计工作的大儿子,提议道。老伴又默默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气息低微地说道:〃你们回去照顾你们的孩子。明天,你们也该上班了。。。。。。〃大女儿说:〃要不,我留下来陪您?〃〃不用。让我一个人跟你爸待一会儿。。。。。。〃老伴说着,眼圈又红了。霎时间,在场的那些儿女们眼圈都红了。妈说的也不错,从事发的那天到现在,老人身旁就一直没断过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耗震蒙了,也都怕老人在孤独中,顶不住这猛然的打击,一时想不通,会再有什么闪失。谁都没想到,在这最悲痛的日子里,还应该留出一段时间,让两个老人单独待一会儿。虽然一个已经走了,一个还得继续活着,但他们的心还是相通的。。。。。。儿女们是懂事的,默默地又待了一会儿,给妈准备齐了热水,药丸,检查过门窗,便都悄悄地走了。他们知道,从性格上来说,老妈比老爸更要强。只可惜她从小没机会获取足够的文化,又在那样的年代里,处在了一个女人的位置上,但等社会开启男女平等风气,提倡女人也要走出家门去创造独立人格的时候,她又被六个必须由她来伺弄的子女绊住了手脚。。。。。。爸爸也常说,真可惜了你们的妈妈,一生被这个家牵累了,埋没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人。她侧过身,默默地注视着镜框里的老言,眼泪无声地流淌。突然,一阵猛烈的抽泣从心底涌出,她大声地哭了起来:〃老言,你死得好冤啊。。。。。。好冤啊。。。。。。〃她突然跳下床,从屋子另一边的柜顶上,翻出一卷用旧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拿剪刀剪开旧报纸。里头裹着的正是那份为许多人瞩目的〃材料〃。那封皮烧焦以后又用其它纸补贴上的旧痕,依然历历在目。老伴久久地注视着它,寻思着。那天,老言被那个古怪的电话叫走,临出门前,他好像预感到要出事儿似的,翻出这份〃材料〃,并郑重其事地把它交到她手上,说了一番交心交肺的话:老伴啊,这么些年,我言可言在许多人眼里,大概也就是个听话、能干、只知道围着当官的转鹞子的人。每月挣个八九百、千儿来块柴米油盐钱,每天晚上爱喝上那么两盅,有一碟葱丝拌猪耳朵,一碟红油凉皮,再有一碟盐水花生豆,就高兴得屁颠屁颠的臭老头。天大的好事,也不过就是见天有那么个把两个人提溜着几瓶好酒、几条好烟、几箱子好果子上门来求着办个事罢了。可我这个大山子财务部主管,手把手掐地管过几十个亿人民币!几十个亿的人民币从我手里流了出去。只有我知道它们一笔一笔流向了哪里。。。。。。几十年来,大山子辉煌过,又衰败了。这里有它必然的因素,客观的因素,可我清楚,这里也有人为的因素。这份家当不该败得那么惨啊。。。。。。我知道我不该把这些事情一笔一笔地都记下来。。。。。。这里的利害关系太大了。。。。。。但我又忍不住。。。。。。我不能不记。。。。。。
当时,老伴还插了他一句,问他:〃那你还不赶快把你记下来的这些材料给马书记送去,让他也知道知道你老言有多么重要。〃
言可言苦笑着长叹道:〃你啊你,说到底还是个女流之辈啊。他一个当总经理当书记的,能不知道我这个财务总管的重要吗?我不重要,他能拿我开刀吗?开了刀,他能亲自上门来安抚吗?过去我也不爱跟你唠叨这些事。今天你可听清楚了,你老头是大山子数得着的关键人物。正反两面都有人盯着你这个臭老头哩。但在没搞清这些人到底安的是个什么心以前,你不能从家里拿出一张纸片去。大山子财务总管家里任何一张纸片扔出去,都会在大山子、以至在整个K省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也会给你我带来许多没法补救的麻烦,甚至灾难。别听他们嘴里说得好听,这改革,那改革,大山子给折腾到这份儿上,不是包青天来主事,啥改革都是瞎耽误工夫!听明白了吗?我说的这些话,你可得往心里去啊!〃
说实话,当时她没全听明白。就是现在,她依然也没怎么明白,为什么大山子财务总管家里任何一张纸片扔出去,都会在大山子、以至在整个K省带来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还会给这个家带来什么灾难;为什么大山子的改革非得〃包青天〃来主事才管用。但是,老伴那一句刻骨铭心的嘱咐,她记住了在没搞清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到底安的是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