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那会儿起,家里不断地来人。一拨又一拨,已经来了六七拨了。。。。。。〃就这会儿工夫,还有两拨客人在客厅里等着哩。〃
〃干吗?〃
〃你说干吗?〃
〃有事快说。我怎么知道他们干吗上我们家来?〃入夜后,宋海峰心里本来就有一点焦躁,这时已经挺不耐烦了。
袁玮告诉宋海峰,来的这些客人都是某些部门、单位的正副头头。〃有两位还是正厅局级干部。。。。。。他们说,因为没有处理好大山子问题,中央已经决定免去贡书记的职务,由你来接任省委书记。。。。。。他们。。。。。。他们都是来向你汇报、请示工作的。。。。。。还有从下边地县赶来的哩。。。。。。〃
宋海峰立即把说话声音提高了好几度:〃你好糊涂!什么汇报请示?什么中央已经正式决定?他们看到中央正式文件了?全都是鲁肃探营,来摸底牌的!你马上请那些同志离开我们家。。。。。。〃袁玮迟疑着又提醒一遍:〃有两位老同志。。。。。。可是正厅级干部。。。。。。〃
宋海峰立即打断她的话:〃甭管是哪一级的,赶紧去,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走。马上请他们走!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不管再有谁来,你都不要开门。甭管谁给你说什么小道消息,尤其是讲到有关贡书记和大山子的事儿,你千万不要表态,这都是特别敏感的问题。千万给我管住你那张嘴!别给我添乱!〃
几乎在这同时,一辆装载着几十名工人的旧解放牌卡车,摇摇晃晃地驰过大山子露天矿的大坑边,照直地向矿务局办公楼驰去。那是一幢非常陈旧的砖木结构楼。墙皮斑剥,水泥地面开裂。办公桌椅也是那种很过时的铁木玩意儿。而在楼前一些巨大的废料堆上、在同样巨大的工棚里,这时却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工人。工人们有的带着雨具,在无聊地嗑着瓜子。有的抱着膝盖,脊背顶脊背,闷头大睡。还有的围坐在路灯杆底下,铺起一张旧塑料单子,三五成群地下棋,打扑克。也有人抱着双臂,端端地站在那儿,脸冲着那幢陈旧的矿本部办公楼发呆。有几位退休老工人则聚在一起,只是低声议论。他们手里都提着竹编的鸟笼。鸟笼里跳跃着鲜黄的小鸟,叽叽喳喳乱叫。他们都在等待消息,等待从楼里传来的消息。而在楼里的一个办公室里,则挤满了另一群工人。其中的一位在众目睽睽之下,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拨着同一个电话号码他们在往省委书记贡开宸的办公室打电话。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书记办公室没人接电话。
〃你这电话号码对不对?〃问话的人叫赵长林,矿务局机修总厂工人。大山子地区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出名,是因为他十年前被评上了省级劳模。那年他还不到二十岁。
那个拨电话的工人答道:〃咋不对?这号码是从矿长办公室抄来的。〃
赵长林愣了一下,忙说:〃那就继续拨。〃
另一位工人挤过来提议:〃你们真是他妈的棒锤。办公室拨不通,给他家拨呗。活人咋就让尿憋死了呢?〃
拿着电话机的那位工人应道:〃你他妈的才是棒锤!知道不?省委书记家的电话号码是保密的,连电话局的人都整不明白省委书记家的电话号码。你还想往他家拨电话?!〃
〃就是给贡书记打通电话了,又能咋的了?唉。。。。。。〃一个工人叹着气往人圈外挤去。他显然感到了失望。
〃不管咋说,得让贡书记在他下台前把咱们大山子的这点问题解决了。〃
〃唉!我看呐,难。谁那么傻毛驴儿一个,愿意赶在下台前,再往自己嘴里塞个刚起锅的热红薯?噎不死也烫半死!长林,你牛皮大,是省劳模,你他妈的说说。〃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嗡嗡地起漩。这种议论在大山子已经持续好几年。今天只不过议论到矿总部办公楼跟前来罢了。赵长林却低下头,对这番已经把耳朵磨出厚厚一层茧子来的〃嗡嗡〃声没作任何反应。他能说什么?说了又管啥用?赵长林每年都要去省里开上一两次会,在省委省政府招待所吃上几天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会议餐,他比那些工友们清楚,在K省,〃大山子问题〃可能是最严重的,但绝对不是惟一的。谁说虱多不痒?痒!难受着哩!!最实际的是,全矿工人有一年多没开工资了。就算是找到贡开宸,他又能怎么的?要是他能解决,还不早解决了,还等到这会儿?!!但,矿上的工人兄弟说要来〃最后〃找一下这位〃最了解大山子情况的〃书记大人,他能不跟着一起来吗?唉,做一个劳模,尤其是要做得让上下两头都满意了,而且要让他们年年都满意下去,您知道这有多难吗?
当今天下事,真是〃谁经手谁才知晓〃啊。。。。。。
八,
六点三十分。省恒发公司董事长张大康得到助手报告:〃来了辆蓝色桑的。好象是贡志雄。。。。。。〃紧接着,一直在窗前向下探望的另一位助手核实了这个消息:〃是贡志雄。我已经看到他下车了。〃张大康马上拨通贡志雄的手机,告诉他:〃志雄吗?我已经把各部门的头头都叫来了,就等着听你摆呼最新情况哩。另外,下车以后多注点意,我怎么总觉得今天一大早就有情况,公司大门口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晃悠。刚才你哥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怀疑他派人在追踪你。。。。。。〃
贡志雄一边付着车资,一边在手机里回应道:〃张总,您别找那么些人来啊。我得到的这些最新情况,我自己都没把握,现在只能跟您一个人说。。。。。。〃张大康笑道:〃有那么玄吗?〃贡志雄用力一推车门:〃您要不信,我就不上去了。〃张大康忙说:〃行行行。我把他们全打发了,就我俩单打独练。〃刚说到这儿,手机里突然传来贡志雄略带惊慌的叫声:〃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接着手机就中断了。张大康忙叫了一声:〃志雄!〃手机里没回应。张大康一边对一个负责保安的下属叫了声:〃快去看看!〃一边扑到窗前,忙向下寻视。只见大楼前的人行道上,两个男人有分寸地、但又十分坚决地推着拉着贡志雄向一辆本田越野车走去。但等公司保安部的负责人带着几个保安冲出大门,那辆越野车已经载着贡志雄开走了。
〃居然在公司大门口让人把人截走了!肉头!〃张大康冲着保安部的负责人生气,〃到底是谁截走了贡志雄,看清了没有?〃越是生气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就越低沉,头脑也格外清醒,应急措施也往往制订得最为周全。这正是全公司上下所有的人最佩服他的地方之一。〃没怎么看得太清楚。不过,其中一个好像叫杨子,我熟。。。。。。〃保安部的负责人喃喃道。他是张大康的老乡,起小出来当兵,后来在军分区当保卫干部,转业后去乡政府干了一段,不得志,托人求到张大康门下,已经在这儿干了两三年了。〃那个姓杨的是哪儿的?〃张大康追问。那个保安负责人说:〃要真是杨子,就应该是头南分局搞内保的,原先也在军分区机关待过。我觉得是他。我追出去时,他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听说是公安分局的人,张大康不觉一愣。他知道贡家兄弟都有公安方面的朋友。但贡志和跟贡志雄不一样,平日里轻易不会动用这些公安方面的朋友。贡志雄十万火急要来告诉他一些〃最新情况〃,贡志和又不惜动用公安方面的朋友到他公司大门口来把贡志雄截回去,不让他往外传这个〃最新情况〃,再联想到省政府机关的一位朋友昨天半夜给他打来的那个有关贡开宸的电话,看来北京方面已经对K省省委班子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要对这个班子动大手术了。贡开宸祖藉虽然不在K省,但他在K省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来年,尤其是在省委领导岗位上,扎扎实实经营了近十年,对K省极有感情。作为一名〃封疆大吏〃,他明白,自己的首要职责,当然是要不折不扣地贯彻中央的大政方针,牢牢地操纵着K省这条大船,不让它稍许偏离中央制定的行进方向。在这一点上,他特别明确,坚定,绝不会有半点的含糊。但他又是一个有思想的〃地方官员〃。
对如何治理K省,始终有他自己的一些设想。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固执〃地在实施着自己的某些设想,也取得过较为辉煌的成果。他的这一个特点和〃成果〃,使他从上到下,都拥有一批支持者。他的进退势必会在K省引发一场不会太大,但也绝对不能小视的〃震荡〃。张大康的恒发公司,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跟大山子总公司洽谈,要并购它的两个厂子,张大康当然十分关注K省局势的走向。贡开宸是支持有人来并购大山子的某些国营厂子的。但一旦他下台,新来的一把手对此又会持什么态度?这个生意还能做成否?这里的变数就会因此而加大。
张大康匆匆走进会议室,对正等着他来主持经理碰头会的各部门领导说:〃。。。。。。情况有变,今天的碰头会不开了。〃然后,他把负责并购事项的两个部门头头叫到自己那个董事长办公室,问他们:〃并购谈判还得多少天才能完成?〃〃一星期左右吧。〃其中一位副经理说道。〃一个星期?太慢。得赶快拿下这两个厂子。〃张大康断然说道,一边说,一边往他那个特制的大玻璃茶缸里倒矿泉水。每天早晨他都要空腹喝这么一大缸清冽的矿泉水。排毒清火。清洗肠胃。这是一位年届八旬、却依然神清气爽的老中医教他的一个〃养生绝招〃。他轿车后备箱里,任何时候都准备着一箱矿泉水和一箱苹果。据说,苹果长寿、养颜功效也是特殊的。另一位负责此事的副经理提醒道:〃您从一开始就让我们采取拖延战术,别急着跟他们签协议。您说这些厂子都是他们的包袱,累赘。他们急于出手。越拖,他们那边的报价就会越低。。。。。。〃
〃现在情况有变化。赶紧通知我们的人,要争取这一两天把这并购协议签下来。〃那位副经理忙问:〃为什么?〃张大康一口气喝完那缸矿泉水,答道:〃先不要问为什么。〃其中一位副经理略有些激动起来:〃您这个后发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