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牟斌双手颤抖地端起茶盏儿,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茶水,眼中闪过一抹愧疚的决然。
“来人,速备车马,我要去天津查白莲教余孽!”
牟斌选择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离开远避,他走得很匆忙,态度一目了然。
秦堪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也是个让人放心的好下属,但,不值得牟斌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帮他。因为这一次秦堪的胜率太小了,强大的实力面前,任何小阴谋小手段皆是无谓的笑话。
这就是牟斌的决定。
得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被王岳的一句话而退避天津后,司礼监内,王岳尖细畅然的笑声久久回荡不息。
万事备矣!
文戏唱得差不多了,武戏粉墨登场,东厂该出手了。
深夜皇城内,一道来自司礼监的调令从落了闸的宫门门缝里递了出去。
东厂大堂内烛火通明,穿着褐服圆帽的档头,掌刑千户,领班和番子们手执钢刀,静静地站在大堂外的院子里,静谧中杀气盈天,人人睁着通红带着血丝的眼睛,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或者什么话。
墙外的梆子敲了三响,子时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在静谧的东厂大堂外犹如鼓点一般狠狠撞击着众人的心房。
一名番子高举着一张纸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边跑一边大喝道:“厂公已下令,东厂动手拿贼!”
大档头杨全接过调令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抬头注视着众人,一脸冷厉道:“一千人扑郊外秦府,一千人扑锦衣卫内城千户所,一千人扼守宫门要道,如遇抵抗,格杀勿论!出发!”
“遵厂公令!”
子时三刻,京师的西城门悄然开了一条狭窄的缝,一队东厂番子杀气腾腾直扑郊外秦府。
与此同时,城内锦衣卫内城千户所里忽然燃起了冲天大火。
杀身之祸悄然临近。
秦府。
丁顺领着两百余名校尉把守府墙四周,为了保护秦堪和其家人,丁顺将造作局拨给锦衣卫的数十具连发劲弩都用上了。
家里家外忽然多了几百名属下如临大敌般围在四周,杜嫣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此刻陪着秦堪站在前院中,杜嫣心头浮上几许惶然不安。
“相公又有人要对你不利吗?”
秦堪苦笑,一直想给妻子一个平和的家,可是,这个简单的愿望却似乎很难实现,不论自己多讨厌麻烦,麻烦却永远不停地找上门来,这一次的麻烦,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命。
“是的,对不起,嫣儿,相公又惹麻烦了,不,应该说是麻烦主动找上我了。”秦堪叹息,神情满是歉疚。
杜嫣担忧地看着他:“很严重吗?”
秦堪坦然道:“对,很严重。”
“有多严重?”
“就像你昨日发现自己的腰胖了一点点那样严重。”
杜嫣神情大变:“原来竟是如此要命的麻烦”
秦堪叹道:“你我夫妻实在太有默契了,我一说你就懂,不错,确实是很要命的麻烦。”
杜嫣强笑道:“相公,为何麻烦总喜欢找上你?”
秦堪苦笑道:“我觉得麻烦就像一个犯了花痴的女人,专喜粘上我这种英俊的男人,而且不依不饶长得英俊有罪么?这都是天意啊。”
杜嫣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什么时候了,你还油嘴滑舌。”
伸开双臂将杜嫣揽入怀中,秦堪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桂花香味,满怀歉意柔声道:“嫣儿,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杜嫣窝在秦堪怀里,像只打盹的猫咪似的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如梦如幻般呢喃:“相公,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一起纠缠呢,谁想破坏咱们的好日子,我杀了他。”
眯起的美眸忽然掠过一道凌厉的杀机,一闪而逝,杜嫣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闻着秦堪身上熟悉的味道,继续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夫妻二人静静站在院中,深拥在一起。
嗖嗖嗖!
院外,劲弩激射带出的破空声接连响起,接着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丁顺气急败坏地踉跄跑进院子,大声道:“大人,东厂向咱们动手了!外面围了上千号东厂番子,一副格杀勿论的架势。”
秦堪悚然一惊,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杜嫣惊骇地听着院外的喊杀和惨叫声,俏脸一白,接着又不知哪来的勇气,劈手夺过丁顺手里的刀,朝院内大喊了一声:“师叔!”,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秦府正门冲去。
叶近泉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又如狂风般呼啸而过,也不见腿脚有什么动作,人已立在秦府正门外。
心情沉重惊惧的秦堪此刻也不得不瞠目结舌。
这还是那个经常被杜嫣一掌拍得脸着地的不靠谱高手吗?
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千户所内留守的百余名校尉被下手狠辣的东厂番子一个个劈翻。
这一次不是厂卫斗殴,而是真正的厮杀,番子们出手毫无顾忌,刀刀致命。
千户所的火越烧越大,校尉们的惨叫声越来越稀疏。
李二带着丁顺的妻小和金柳躲在一座低矮且简陋的民宅里,宅子很小,原本是一名校尉的家,当上千名番子冲进千户所劈翻了无数校尉时,李二和几名百户趁乱厮杀出来,接了丁顺的妻小和金柳,躲在这个校尉的家里暂避。
丁顺的妻子抱着稚儿,和金柳瑟缩在宅子的角落,神情分外惊惧。
李二扒在门边,支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今晚将是一场乱战,不论东厂造成多么恶劣的后果,不论明日内阁将收到多少御史言官的参劾,总之今晚却是锦衣卫的噩梦,王岳似乎豁出去了,非要置秦堪和丁顺这群死忠手下于死地。
“那个李大人,”角落里,金柳怯怯地开口。
李二神情一凝,急忙恭敬地朝金柳点头:“金姑娘有话请讲。”
身为内城的副千户,秦堪和金柳的事李二自然早已知道,不过他也谨记着没有点破秦堪的身份,神情态度却恭敬之极,这段日子整个内城千户所里的人都对金柳非常恭敬,令金柳颇感不自在。
金柳不自然地拂了拂发鬓,道:“李大人,是有反贼攻进京师了吗?”
李二失笑道:“京师乃我大明皇城,怎么可能被反贼攻入?要对付咱们的,是东厂的人。”
“东厂怎么会”金柳只是民间女子,对朝堂和厂卫之间的矛盾一无所知,不过她也明白此刻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遂道:“民女多谢李大人危难时带我和丁夫人家小出来避难,不过民女只是京师寻常女子,东厂想必不会乱杀人的,不如让民女出去帮你们看看风声怎样?而且,而且我也很担心秦堪他”
李二苦笑不已,这位姑娘委实太谦虚了,寻常女子?锦衣卫同知大人的红颜知己能算寻常女子吗?自己为何连千户所都扔下不管,先把她从丁府接出来?她若落在东厂的人手里,秦大人那里可就真的要命了。
拱了拱手,李二异常客气道:“怎敢劳动金姑娘,外面很乱,姑娘万万不可出门,东厂那帮杀才可不管你是不是无辜,此时他们已杀红了眼,若被他们瞧见,绝无好下场。”
金柳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担忧道:“可是秦堪他他”
李二笑道:“秦大人那里不用担心,丁顺那杀才正领着弟兄们团团护着他呢,谁敢对大人不利,一排劲弩射去,穿他个透心凉”
金柳闻言惊愕地睁大了眼,然后美眸快速眨动几下,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方才小心翼翼道:“李大人,您刚才说秦大人?‘大人’?”
李二背脊顿时冒了一层白毛汗,神情异常懊恼,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金柳语气有些颤抖:“李大人,方才民女没听错吧?”
李二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金姑娘没听错,是我说错了,哪里来的什么秦大人”
苍白无力的胡说八道连说服自己都不可能,哪里骗得过金柳?
金柳不说话了,却只死死盯着李二。
宅子另一个角落,丁顺的妻子忍不住叹道:“李二,你这管不住嘴的杀头货,看你丁大哥回来不拿大嘴巴子抽死你,说吧,嘴都漏了现在还收得回去么?”
李二苦笑数声,长叹道:“这下我可真真该死了,唉。金姑娘,其实秦大人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们那日相遇,实是一场误会,秦大人并非丁府仆人,至于他穿那身家仆衣裳乃事出有因,秦大人曾与你说过一次实话,奈何你根本不信,这事就只好这么拖下来”
金柳脸色有些苍白,紧紧攥着秀气的小拳头,娇弱的身躯不知不觉轻轻颤抖着。
“李大人,秦堪他不是仆人?”
这时丁夫人轻轻一叹道:“妹妹,秦大人乃人中龙凤,怎么可能是仆人?我丁府哪请得了秦大人这般尊贵的仆人?我家那口子能有今日的风光地位,全因沾了秦大人的光,你住我府中,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实情,可我家老爷拦着不让我说”
“他官居何职?”
李二一脸敬意地道:“秦大人官封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阶,正是京师里风头无两的显赫人物,与当今天子亲如兄弟,朝中文武百官人皆瞩目,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金柳怔怔半晌,俏目中不知何时泪光盈盈。
丁夫人仍喋喋劝道:“妹妹你也莫怪秦大人瞒你,当初本是一场误会,可秦大人解释了你又不信,实在无从再辩,不过妹妹从此可算否极泰来了,秦大人如此人物,将来封王列侯亦指日可待,妹妹的身份以后贵不可言,未来说不定也能封个一品二品的诰命,那可真是咱们妇道人家十辈子修都修不来的福分”
丁夫人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帮秦堪解释着,金柳却怔怔地一动不动,美眸里的泪珠儿如断线的珍珠似的一颗颗落了下来。
李二见金柳哭成了泪人儿,不由着了慌,急忙也配合着丁夫人道:“金姑娘莫怪秦大人,全赖我这张臭嘴,秦大人真不是存心瞒你,总想着寻个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