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一笑,“倒差点让表嫂糊弄了去!”
黛蜜嘟了嘟嘴,不满道:“什么叫做糊弄?正所谓机灵如我,聪明如我,细心如我。”
“呵呵,表嫂近日常常待在锦绣楼里,非日暮不归王府,可是为何?”
黛蜜往嘴里塞了一筷酸辣肚丝,嘟哝道:“哼,明知故问!”
白睿哲啜了口茶,叹了一声。“这一个月,表哥可有书信回来?”
“啪!!!”
一筷子被狠狠砸到桌面,黛蜜像是被人打了七寸,铁青着一张脸,额角青筋突显,她阴恻恻一笑,阴声怪气道:“哎呀,实在是遗憾得很,这一个月,我那亲爱的夫君并无半个字捎回。”她露出一抹阴森难测的笑意,扶弄了一下鬓角,“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月而已,夫君忙碌在外,我这贤~~妻自然要体贴万分,我不会怪他,不会骂他,更不会怨他。”
抑扬顿挫地表达完毕,她十分乖巧地朝白睿哲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补充道:“真的哦。”
白睿哲只觉鸡皮疙瘩抖了一地,浑身生出一层寒意,嘴角抖了抖,忙低头饮茶,不敢答话。
两个时辰下来,满满的一席菜倒真的让黛蜜吃了个七零八落,有白睿哲陪着说说闲话,聊聊春晖院,时间倒过得快了不少。荷大娘携着浅浅和芊芊常常跑去春晖院帮忙,南儿一心苦读寒窗,捡了这些话题,黛蜜噼里啪啦地又是说了长长一遭。
待到肚子实在塞不进一颗花生的时候,黛蜜终肯罢休,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歪头望向窗外,一枝二月红杏伸出墙头,艳冶至极,春风摇曳,送来阵阵馨香,有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却是苍白一片。
“睿哲,你实话告诉我,般鎏国这一行,可是十分危险?”
白睿哲手中白玉杯一顿,双目凝注,轻道:“表嫂,翼帝这一招,明着就是想借刀杀人!翼帝早已暗地里与般鎏国主达成交易,此次出使,犹如龙囚浅滩,危险至极。然而表哥却不能不去……如今之计,只能以手中筹码,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惟愿表哥能顺利突围。”
说的时候,白睿哲始终不敢与黛蜜对视,只低头把弄茶杯,好不容易把话说完,这才抬起头来,正准备安慰一番,却见眼前女子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明澈的眼瞳里映着窗外红杏的倒影,乍一看,像是春夜里,红杏树下一方幽静古井,空有星池零碎。
这样的表情瞧在眼里,白睿哲不免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唤了一声:“表嫂?”
黛蜜“嗯”了一声,回眸一笑,恬然娇美,正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表嫂,你……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说出来,别这样一声不吭的。”
“吭~~~~”
“呃,何意?”
“吭一声呗!”
白睿哲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扶了扶鬓角,无奈道:“表嫂,你……”
黛蜜瞧这呆书生脸上的表情罕见的丰富,不由得失笑出声,语气轻快道:“你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我相信他。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吃饱睡好,耐心地等他回来。”
白睿哲低叹一声,忖道:虽是苦中作乐之法,但也不失为道理。
他笑着点头,起身作了一揖,“时间不早,睿哲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她挥了挥手,权当告别,复又回过头去望向窗外。在白睿哲挑帘离开的瞬间,又轻嘱了一声:
“睿哲,你也要万事小心。”
夜色降临的时候,如平日一般,黛蜜让段小六用食盒装了几样南儿爱吃的菜,拎着回到府里。
南儿正在灯下看书,看模样入迷得很,她便让小武收了食盒,迟点给南儿送进去。
沐浴过后,黛蜜伏在长塌上,望着幔帐的玉钩,若有所思。长夜又是这样漫漫无边,想起白睿哲今日的话,一字一句在心中肆虐作祟,她不免烦躁起来,起身唤了浅浅,嚷着要吃冰镇莲子羹。
“这二月寒得人还哆嗦,你还要吃冰镇的?不,不行,万一冷着了,可怎么办?王爷还没回来,我这条小命就被王府里的,你那些,你怎么叫的来着?哦,对,你的那些粉,粉丝骂没了一大半了!”
黛蜜自然没这么好打发,软硬兼施,历经几番斗智斗勇,浅浅终是败下阵来,蔫呼呼地向厨房跑去。
然而浅浅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是空无一物。
黛蜜一叉腰:“嘿,你这小蹄子,蒙姐姐我呢?”
浅浅一副委屈的模样,低头遮住了脸上的笑意,手绞着衣角,喏喏道:“蜜姐姐息怒呀,浅浅可不敢这么大胆。我本来端着冰镇莲子的,可是在深花楼前就被人给截住了!”
黛蜜腾地跳起来,双眼窜火:“谁?谁敢在本姑娘头上动土?”
浅浅摇头,“浅浅不知。”
她穿上鞋子,一边推开门,一边咬牙切齿道:“何方高人?哼,本姑娘这就去会会他!”
黛蜜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栖雨苑,来到中庭深花楼前,却倏尔刹住了脚步。
只见一道欣长挺俊的白影,站在满树芳菲的琼花树下,扶枝凝望。那一方雪白有如春初雪霁,光影迷离。浑浑然间,她的三魂七魄似已被夺去了一半……。
白衣男子伫立树下,优雅淡然,如水般的气息融于琼花香中。他听闻身后的脚步声,收回落在琼花上的目光,轻轻转过身来。在翦翦夜色中倏尔绽放一笑,宛若白莲浴水而出,出尘绝代。
他启唇,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丝丝微不可察的柔情自舌尖吐出。
“今年的琼花开得早了些。”
黛蜜傻愣愣地怔在原地,许久才念出一声:“是啊,是开得早了些。”
夜槿恒露出一丝倾城浅笑,一双湖眸闪着微光。夜风中,他的墨发随着白衣轻扬,一身清雅 ,胜似轻轻柳烟。
“蜜儿,张着嘴巴,可是饿了?”
黛蜜愣地回神,脸颊微微发烫。唉,都这么多年了,咋对美男还是没啥抵抗力?
“师傅,你何时变得这么奸诈,把人家的莲子羹都给截了?”
夜槿恒走前几步,微微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春夜寒凉,别任性。”
一字一句如暖流细过心坎无声,那曾是如何刻骨铭心的温暖……师傅啊,教我拿什么回报你……
她垂眸,掩去那泓水泽,嘟了嘟莹色小嘴,嗔道:“师傅害我吃不成莲子羹,明天可要赔我一顿大餐!”
夜槿恒摇头失笑,碎玉般的声音散了一地。
“仔细撑了。”
“哼,本姑娘肠子滑溜着呢,仔细你荷包空了!”
黛蜜笑嘻嘻地拉过夜槿恒,往深花楼走去,“师傅,住在深花楼好不好?”
“好。”
她点了灯,古美的镂空灯罩,透出暖馨的光芒,她回首,见夜槿恒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明灭交织,美得动人心魄。
夜槿恒倒了杯茶,嘴角沁着淡雅的笑意,声音淡无情绪又似是夹着密密疼惜:
“蜜儿,告诉师傅,近日可好?”
“哐啷!!!”
黛蜜浑身一震,心神一乱,一不小心竟将灯罩撞落在地,顺带刮灭了火焰,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她忙蹲□去,摸索起来。
这段日子,已记不清有多少人来问自己过得好不好,关心自己一个人过得是否愉快。自己总是笑得一脸无谓,一一答曰:“甚好”。可是,今夜,夜槿恒只是这样一句淡淡的问候,却为何如此轻易地乱了她的心绪?那个长伴自己多年的男子,那个总是温润浅笑,给予自己无限宠爱的男子,那个默默爱着自己,却从不开口,只懂成全的男子……他那般轻易地,就击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黑暗中,她双手哆嗦,凌乱地摸索着掉落在地毯上的灯罩与火折子,满腔的酸涩,担忧,怅惘却趁虚而入,狠狠纠结在一起,灼得她胸口发疼,双眼泛酸。
不知何时,一阵墨香袭来,黛蜜还来不及反应,已被拥入一袭白衣。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那白衣里传来的温度,还有那轻拥着她后背的双手,她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像是清风轻吻流沙。
寂静的黑夜里,夜槿恒喟叹一声,怜惜地唤了一名。
“蜜儿,莫哭。”
一腔苦涩被轻易勾出,黛蜜猛地把脸埋进那一袭白衣,双手圈着夜槿恒精瘦清隽的腰肢,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师傅,呜呜呜……师傅,师傅,呜呜……”
师傅,师傅,我不好,一点也不好。我好害怕,害怕忽然有一天会从般鎏国传来不好的消息;我好担心,总是不敢留在府里,怕自己看着他的东西胡思乱想;我好想他,每天数着时间,为什么时间不过得快一点,他还要多久才能回来……要是他出了什么事,那该怎么办?要是他败了,那该怎么办?
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是断弦割指般割得他心神俱裂,他只觉心中大痛不已,恨不能代为受之。
夜槿恒静静拥着她,直到她的哭声渐歇,才拾了地上的火折子,轻轻一弹,重燃了光明。
他垂下眼睑,专注地看着怀中那哭得一脸疲倦的女子,袖袍微动间,他抬了抬指,却又只止于此,再无动作。
淡淡的熟悉的墨香让黛蜜觉得有些神思恍惚,仿佛那时候,她第一次来月信哭得要生要死的时候,她也是抱着这一袭馨香安然入梦的。原来多年以后,她还是依然这般贪恋他身上那份温暖。
总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纵然发现光景绵长。
她淡淡的笑了笑,涩道:“师傅啊,你说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在你面前,总是这般爱哭?”
夜槿恒状似烟火全无的眼神从她脸上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淡入春风,便了无痕迹。
“傻丫头,自是因为我是你师傅。”
黛蜜喉头一哽,“师傅,我——”
香炉里淡烟袅袅,迷离了这一室。不知是谁将烟焚散,何时开始,便散了纵横的牵绊。
夜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