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真是贤淑,可是淑妃未必会领你的这份情意。”庆幕桦移开了目光,提到淑妃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愤怒、怨恨或是心痛,仿佛淑仪殿发生的一切只是无关痛痒的事。
“皇上打算怎么处理淑仪宫的意外?当然前提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意外的话。”我在庆幕桦的对面坐下,等着等着他的回答。
“你很在意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庆幕桦放下手中的书,从软踏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我端进来的那碗汤药,“常奉还在外面跪着呢?”
“是,常公公说他在跪请自罚。”我端起汤药递到庆幕桦面前,“药已经凉了,要不要重新换一碗?”
庆幕桦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了,然后伸手来接药碗。可就在他的手指间刚碰到碗边的时候,我的手一松,药碗应声落地,摔成了几半,药汁迸溅了一地。
“你这是做什么?”庆幕桦看着一地的药汁残片皱起了眉头。
我弯腰捡起一块站着药汁的瓷片,感叹道:“庆幕桦,你这皇帝当得还真是辛苦,不知道你还有几年的命能享这帝王之尊?”
我终于知道那日他为什么会说没有时间了,原来指的不是我定下的十日之约,而是他自己还剩下的生命。
庆幕桦恍然一笑,目光变得晦暗不明,“还有几年也好,几月也罢,若不是因为这药,朕根本不可能会坐在皇位上,或许早已性命堪忧。”他望向房门口,“既然爱妃失手打翻了药碗,那就烦劳你去让常奉再去重新准备。”
那碗汤药里究竟都有些什么,我一时还拿捏不准,不过我可以肯定,庆幕桦已经在通往奈何桥的路上了。我开始有些看不懂庆幕桦了,他苦心隐忍,周旋与阴谋争斗之中,若是为了得到权力,为何又对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的生命亦不在乎。在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赌注里,他到底在执着于什么呢?我对这个人忽然有了不带任何目的的兴趣,单纯的想知道支撑他行动的原因。
“常奉是陆太后的人?”我向庆幕桦确认自己的猜测。
他点点头,“自我被送到母后身边,常奉就一直服侍我,算起来也近二十年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与小宝不同,不是我的玩伴,可有的时候,我会故意忽略了这件事,虽然我知道,那样很危险。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静静的听着他自然自语般的讲述,没有搭话,而他似乎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一个人太久了就会觉得孤单,即使明知道是危险,可习惯了就放不下了,特别是在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以后。”说道这里庆幕桦自嘲般的苦笑了起来,“宁妃对这些大概没有机会体会这些,你是庆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你的哥哥——庆国的太子也把你奉若之宝,所以你的身边从来不会缺少陪伴的人。”
庆幕桦说得没有错,孤单的感觉,夏朝华的确不曾体会过,这在感情凉薄的皇家可是说是一个奇迹。然而作为另一个人——楚仪,那个在楚家永远站在角落里的安静女子却深深的知道孤单的滋味,即使那些经历只是心灵最深处梦境般的记忆,可深入骨髓的寒冷与酸楚的感觉仍然清晰如昨,在月光清冷的午夜,在文华宫的屋顶,还是会让人黯然神伤。
“你怎么了?”庆幕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面前,眼睛里还带着一点儿困惑和不解。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我的思绪还在没有从回忆中完全的剥离出来,下意识的摇摇头,“没什么。”
“你说谎。”庆幕桦弯□子,抬手扶上我的脸颊,我本能的向旁躲闪,却被他的指间划过眼角,脸上竟有些湿润的感觉。“既然没什么,那你为什么会流眼泪呢?”他轻缓的声音划过我的耳边。
我把头转向一边,拭干了眼角的泪水,心里有些乱了,不想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庆幕桦的问题。
不想一直被庆幕桦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于是站起身道:“我去让常奉重新准备汤药。”
“等一下。”他拉住了我的手,“朝华,今晚可以留在安泰殿陪我说说话吗?这里总是一个人,太安静了。”
平日里淡漠冷峻的帝王,此时言语中竟然透着满满恳切,让人不容拒绝。我缓缓的转过身,浅浅的笑了,“可以,我们是同伴,虽然是临时的,但还在期限之内。”
☆、玉生花
深秋明媚的阳光从窗格中穿过,在松木地板上交汇出明暗的光影。宸泱宫的清月小筑里,我换下了云锦华服,只着了件月白的素衣罗裙斜倚在临窗的矮榻上,透过半开着的窗子,整个后园尽收眼底。
昨夜在安泰殿的寝宫里,我与庆幕桦隔着屏风分榻而卧、彻夜长谈,一直到晨曦微露才恍惚睡去。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带着抱琴才回到宸泱宫,便有人送上了淑仪殿那边的消息。
就在今天早上,庆幕桦一道圣谕把淑仪殿里从宫女内侍到侍卫一共三十二人全部治罪,还说巫蛊一事经查实纯属子虚乌有,若再有人提及此等蛊惑人心之言一律以祸乱宫廷的重罪论处。
庆幕桦以雷厉风行的低调处理了淑仪殿的事,几乎没有人知晓一夜之间到底发生过了什么,只知道淑妃意外失去了皇嗣,使得龙颜大怒,淑仪殿里三十二个宫人不幸被牵连其中。
混在泥沙中的尘土要怎样清除,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换掉泥沙。那些人清白与否已不重要,无论是泥沙还是尘土,庆幕桦直接全部肃清。
与此同时,宸泱宫再一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我在安泰殿承恩的事以极快的速度喧嚣了整个后宫和朝堂,因为按照庆国皇室祖制,除皇后外,其他嫔妃不得留宿安泰殿。
不过几天的时间,宫里各种的传言铺天盖地、沸沸扬扬,不少朝臣上呈奏疏,其中引经据典、长篇累牍,全部是斥责我蛊惑君心、逾越祖制、居心叵测、动摇国本之词。
可奇(…提供下载…)怪的是,宫里朝堂闹成这个样子,安和宫里的陆太后从始至终未置一词,只是让皇后曾经到淑仪殿去探望了淑妃,就连我故意回绝了他的传召这件事也没有追究。
这样纷扰的日子持续了十天,最终雅庆幕桦准了傅有雅的奏请,下旨令我在宸泱宫闭门思过三月,其间没有圣谕不得踏出宸泱宫一步。
清月小筑下面的一片空地上,一种宫人正在惹火朝天的忙活,翻地,挖沟、搭架子……我站在小筑的二楼饶有兴致的看着,虽然条件极其有限,但搭一个小小的暖棚还是应该可行的,还好这里的冬天不像安阳那么寒冷,几乎从不下雪。
心里正盘算着暖棚成功的可能性,只见寒素穿过回廊一路正向小筑这边而来。一身素白的宽袖长袍,外面罩着墨色银边的外衫,再配上他手里的素白纸扇,还颇有些儒雅的意思。前几日,寒素借着傅有雅的名义进了宫,还得了个御医的身份,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太医院。
寒素上了小筑二楼,走到窗边向下望了望,摇着扇子掩面道:“公主整天闷在这里是委屈了点,但也不用拆房子吧?”
“冷御医,注意你的用词。还有,别跟我面前使这东西。”我推开他挡着脸的纸扇,“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那点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寒素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没见抱琴姑娘?”
“她在前院小厨房里做贡米小丸子。”我对这里的膳食口味也还习惯算,只不过偶尔仍会时常想念炎国宫里的小点心。
“那我先去尝个鲜儿,这个您慢慢看。”寒素把手里的那张纸塞到我手里,丢下这句话转身下了楼朝前院去了。看着寒素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勾起了嘴角,寒素,待会儿你若碰了一鼻子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寒素交给我的是一张药方,细细的看过后我松了口气,照此方判断,庆幕桦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暖棚若是能修建成功,这个冬天便可以开始培植草药,研究解毒之法。不过事情也并不尽如人意,尽管那方药性还算平和,但庆幕桦已服用多年,毒性早已渗透了其五脏之内,侵蚀了心脉,除非有大罗金丹灵花仙草,否则就是华佗再世也只能唏嘘兴叹。我亦世间凡人,保得了他一时无碍,却无法保一世长命。
“娘娘,您找奴婢?”门扉轻叩,南宫飞燕站在珠链外探问道。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把药方折起来压在了书案边上的一本书卷里。“进来说话吧。”
南宫飞燕挑起珠链进了里间,施了礼后静待一旁。
我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近前道:“淑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因为巫蛊之事,让你受了无端的牵连,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南宫飞燕听罢先是愣愣的看着我,然后慌忙跪在了地上,“奴婢明白娘娘的心思,也感激娘娘那日的回护,从未觉得委屈。”她的话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你先起来吧。”我伸手扶起她,微微叹口了气,“你初入宫中,有些事还看不通透,这里的争斗比起血雨腥风的江湖毫不逊色,其中的利害关系更为玄妙。后宫里的胜负之争,有时不在品级高低,在皇帝心里的分量才是最关键的。所以无论身居何位,都不能掉以轻心,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而在更多的时候,你的荣耀或者过失,影响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运,还有系于你一身的家族,甚至是天下百姓。”
南宫飞燕拭去眼角的泪珠,有些愧疚的看着我,“都是奴婢连累了娘娘,因为奴婢,不仅使得皇后不悦,还令您和淑妃娘娘之间有了间隙,全是因奴婢而起。”
“你没有明白本宫的心思。”拉住又要跪下的南宫飞燕,端正了神色道:“外人都道你是我身边的人,但你的出身你自己最清楚,你觉得你的生死值得让我涉险吗?”
南宫飞燕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紧紧的咬着唇,垂下眼睛有些无措的看着一旁的角落。
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