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公孙玲珑的变化,卫庄满意地笑笑,“这样,我们倒是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公孙玲珑闻言,也只得敛了心神,“我所来,是为两事,其一便是儒家最近的动向。
“卫先生想必也知道了前些日子李斯造访儒家的事,其实,名为拜访,实则警告。因为据可靠消息称,墨家的违逆,也有不少儒家弟子参与其中,故而,始皇帝陛下最近对于儒家的动向,十分感兴趣,他可以灭掉墨家,自然也能灭掉儒家,这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李斯不同。李斯虽属法家,可授业恩师却是半儒半法的荀卿,儒家若是被认定谋逆,那么,身处小圣贤庄的荀卿自然会受到牵连。”
“这么说,他是担心自己的恩师,才来此处的,看不出,李斯还有些良心么。”卫庄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当初,他对韩非怎么不见如此?”
公孙玲珑听完,只觉头皮发麻,卫庄与韩非同属韩国贵族,想必交情不错,而韩非李斯则属同门师兄弟,交情自然也不会有假,可李斯当初硬是一杯鸩酒,划出了两个人二十年同门之谊的悲戚,也无怪卫庄觉得他虚伪做作,其实就连自己,也是看不起他的。
不过,现下不是理清这些人复杂关系的时候。
公孙玲珑道:“卫先生也不必因此而对李丞相有什么不满,横竖死的都是韩非,”她莞尔一笑,眼中骤起嘲弄,“难道卫先生就不盼着他死吗?据我所知,韩非的书中,可是把纵横家当做国家的蛀虫,为设诈称,以成其利,不除,不可立国。卫先生博闻强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她拍拍小扇,等着卫庄的回答,不料,一刻钟过去了,卫庄还是面无表情盯着棋盘,他忽然抬手,将白子放在了天元的位置上,然后抬起头,看了眼公孙玲珑,“怎么;公孙先生,还在等我的答案吗?”
公孙玲珑手上的动作一滞,然而还是咬了咬牙,强作平静地说下去,“玲珑怎敢打扰先生下棋,是等先生思虑好了棋路,再继续说下去。”
“那你继续吧。”卫庄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公孙玲珑倒好像是经受了打击后终于习惯了一样,完全没了脾气。
“第二件事是阴阳家所给出的预言,关于盖聂终将被那个孩子杀死的预言。”
这回,轮到卫庄发愣了。
关于阴阳家的预言,他猜想过很多次,也否定过很多次,每一种都是可能,每一种却又都很荒唐。
没想到,真正的预言,竟然是关于盖聂生死的。
“盖聂的死活,与我何干?”
“自然有关。卫先生与盖聂乃是同门,胜者自会成为鬼谷的主人,纵横天下,盖聂若是被那个孩子杀死,对卫先生那倒没有好处吗?”
“好处?”卫庄微微有些恼怒,“我杀盖聂,不需要别人出手。”
“可是——”
公孙玲珑话还未说完,卫庄已经端起了杯盏,纵使千般不悦,也只得告辞。
第 50 章
公孙玲珑刚一出门,卫庄便立即变了脸色,一手撑案一手掩嘴,死命地咳嗽起来。
“卫先生,你没事吧?”
麟儿一步跨进来,看见卫庄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就过来扶他,却让他撇开了。
“我没事儿。”
卫庄看了麟儿一眼,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道:“你怎么回来了?”
麟儿抿嘴,道:“我这不是不放心吗。”
她原本是打算去一趟药铺买几味药材,折腾折腾盖聂,给自家先生出口气,没想到走到林子里时,看见了公孙玲珑。看她走的方向正是自家先生的所在,不由得多了个心眼儿,小心地尾随其后,看她进了门,便准备躲在窗边偷听。谁知,一直老老实实的紫衣女仆此时竟然先她一步,躲在窗边。麟儿顿觉有诈,忙上了屋顶,撬了一片瓦片,躲在上面偷听。
只是,自家先生与公孙玲珑的话虽然听得一字不落,却是一字都没有听懂。
她悄悄低下头去,掠过屋檐,只见那紫衣女子也是一脸的茫然,她不由心中窃喜,又缩回屋顶中心,待公孙玲珑和那紫衣女子都走了,才从屋顶上下来,进了屋。
卫庄听完,冷冷地看了麟儿一眼,道:“你最近安分点儿,别打盖聂的主意,你对付不了他。”
麟儿撇嘴,“那可不一定。”伸出手仍想要扶他。
卫庄拂开她的手,“别自作聪明。”
“哦。”麟儿吐吐舌头,心里却仍是不甘,打算偷着做点儿什么。
站在卫庄身侧,一面看着他坐下,一面将声音压得更低,“卫先生,我不懂,您为什么非要回到这里来,小圣贤庄不好吗?”
“小圣贤庄?”卫庄反问,“你觉得我能够在小圣贤庄里见公孙玲珑吗?”
“见她?”麟儿不懂,“莫非您是为了等她才来的这儿?”
卫庄没有回答,他的指尖在塌上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出不规则的节奏,听得麟儿心惊。
卫庄抬起头,道:“公孙玲珑跟阴阳家的关系恐怕不简单,你最近盯紧她。”他站起身来,却是一阵晕眩,先撑了墙,站直身体,再习惯性地随意用两指搭上自己的脉,这一搭不要紧,他的整个脸都变了色。
“您没事吧?”麟儿赶紧上前。
“没事儿,”卫庄垂下手,理了衣袖,“你先去吧,我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是,”麟儿应了一声。每当卫庄露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时,她都不敢有所谓逆,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卫庄是不能惹的,真要是惹着了,就算是盖聂,恐怕也不能善了。
麟儿一躬身,便往外退,出了门也没忘记给自家先生合上门。
在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她隐约看到自家先生的脸上有了一丝愤恨。
恨什么呢?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想不出啊。
麟儿走了,屋门关了,太阳西斜,天不久就要黑了。
卫庄不甘心地又把手搭在脉上,一样的结果。
解开里衣,左边的肩胛骨上,被渊虹重创的伤口已经接疤,可是心里的那些伤口却不可能结疤。
他倚着塌,回想着这些年,回不去的回不去,留不住的留不住。
一声叹息自他唇角流泻。
麟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这里,确实不能怪她。她虽然号称天下的第一杀手,心计却是单纯的可以。
当初居然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偏要和一个男人亡命天涯,到最后还是让那个男人当做一件礼物送了出去。
这件事之后,关于那个男人的传言便在九州传扬开了,有人认为他杀伐果断,连自己的宠姬都能舍弃,是成大事的人,也有人认为此人心如蛇蝎,连自己的宠姬都能舍弃,又如何善待天下。
在种种议论之中,就数楚南公的论断最为合理。楚南公说:那个男人心狠手辣,有成大事的能力,却是缺少时机。
不过不管如何,那个男人如他自己期望的那样,成为了人们每日不能遗漏的话题。
就算现在他死了,也还是经久不衰的谈资。
而楚南公,作为阴阳家内部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所预言的人和事,无一错漏。
公孙玲珑的父亲公孙龙子还在世的时候,曾与阴阳家的上位者有着不俗的交情,等到他过世以后,公孙玲珑就成了楚南公的座上宾,墨家机关城覆灭之后,卫庄就猜到了公孙玲珑不会对此置若罔闻,果不其然,他来到这里没有几天,公孙玲珑就登门拜访了。
虽然话说得隐晦,可是她的目的卫庄看的很清楚——自己对于嬴政的态度以及那个号称威胁了整个大秦帝国的孩子荆天明。
那么,公孙玲珑到底是站在对项氏一族抱了极大的希望,预言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楚南公那边,还是站在嬴政那边的,目前还不清楚。
揉着额头,却觉得头疼得厉害,
转头撇向窗外,天色有些暗了,不知道盖聂现在在做什么。
亏了他,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功败垂成,好不容易撑到了桑海,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却是由于盖聂的百步飞剑和放纵,将儒家推向了对立,也使他原本的计划不得不修改。
他把右手安静地搭在左手的脉上,感受着有些微弱的脉搏,不无怅惘地说了句“盖聂,你这个混蛋。”
此刻,被卫庄骂了的盖聂正安静地坐在墨家的秘密据点里,他的旁边,站着高渐离。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盖聂抬起头,“什么事?”
一语双关,高渐离碰了个软钉子,不知道怎么接。
盖聂站起身来,开了木门,“既然来了,就到屋里来说吧。”
高渐离握紧了手中的水寒剑,今日的盖聂,又恢复了初见时温和的模样,只是他知道,这不过是这个男人最惯于的伪装罢了。
盖聂已经站在了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高渐离四下看了看,墨家的弟子都在,他一点头,随着盖聂进了屋。
第 51 章
公孙玲珑走到林子的尽头,就看见夏萧歌斜倚在树上,冲她微微笑着。
“公孙先生,我猜的不错吧。”
“不错。”她声音怏怏的。
来之前,夏萧歌劝她不要来,来也会无功而返,她死活不信,非要前来,还特意问了夏萧歌卫庄的所在,夏萧歌不放心,便随她一并前来。果然不出所料,她刚一说出月神的预言,卫庄便端茶送客,原以为可以利用月神的预言,劝动卫庄不要再与荆天明为难,没想到,卫庄竟是如此固执。
她抬头发问,“夏姑娘,下一步,我们该如何是好?”
夏萧歌没有回答,她只是瞥了一眼远处的仙山,道:“我们去街市上走走吧。”
公孙玲珑以为她是要边走边说,便立时答应了。
两人并行,速度慢了不少,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停下来,多瞟她们几眼。夏萧歌本是美人,对此见怪不怪,然而公孙玲珑刚刚恢复本来面目,反倒有些扭捏。
夏萧歌一把捉住她的手,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