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讲过,人要是吐了血,大约便是要去了。他急,不知如何是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五姐。真是奇怪,之前明明是急得很的,现在听五姐说了几句,却莫名地心定不少。
☆、七姨太,玉玲
北院,秋阁,湘儿以前是没有来过的。进了屋子,跟着卫洺去到里间,只见一妇人躺在床上。走得近了,即可瞧见她那苍白的脸色。妇人似乎睡得很浅,一听到响动,便睁了双眼。待看到卫洺时,就想着要起身,不料却引来一阵咳喘。洺儿忙扑到床前,湘儿也一并上得前去。
妇人看着湘儿,轻喘着问道:“你是?”
湘儿笑道:“七姨,我是家里的老五。之前一直都在别院住着,所以你可能瞧着眼生。”
玉玲看着她那双熟悉的杏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大姐的女儿,遂笑道:“是湘儿啊,都说女大十八变,七姨我都快认不出了。”
湘儿看着她那苍白的笑容,怕是病得不轻了,遂问道:“瞧七姨这脸色虚的,是不是病了?可有请大夫诊过?”
玉玲看向儿子,已猜到是他找湘儿来的。洺儿啊,你这孩子,就是太善了。如果自己走了,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他。这府里头,各房各院明争着,暗斗着,又有谁能代替她照顾孩子呢?想着,就又是一阵轻咳。
湘儿忙上前顺了顺她的背,吩咐金妆道:“快去找大夫来。”
玉玲拦住她,虚道:“大夫已经瞧过了,不是什么大病。照着方子,喝上几帖药就成。”然后又爱怜地看向一旁的卫洺,柔道:“洺儿放心,娘没事的。”
看她这样,湘儿叹了口气,复才问道:“七姨想必还没用过午膳吧?”随即对卫洺笑道:“洺儿,跟着金妆姐姐去趟厨房,端点清粥小菜来,你娘她该饿了。”
金妆会意地拉着卫洺往外走,卫洺也听话地跟着出去了。
待人走后,湘儿方道:“七姨,需不需要我去药房支些补药过来?看您这样子,是虚了点。”府里的支用都是按等次分了额度的。北院的主儿,日子必是过得清减,不大会有补药可用。
玉玲无力地笑了笑:“湘儿,你和你娘一样,都是善人。”说完轻咳了几下,复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是再灌些汤汤水水,也是没什么大用了。”
湘儿心下一惊,忙覆住她的手,道:“七姨,可万万别这么说,听着怪让人不舒坦的。”
玉玲靠坐在床头,重重叹了口气:“大夫说,我可能没多少日子了。”
湘儿看着她,心中突然就划过一丝悲戚之感,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她想,人呐,到底还是脆弱的。
……
“娘,我与你说件事。”
蕙兰正在前厅翻阅账簿,头也不抬,只问道:“什么事?”
湘儿瞧了眼周围候着的仆役,将他们一一挥退。刚想将旁边的管家也遣走,却听蕙兰止道:“行了,有什么就说吧,孙管家不碍事。”
湘儿这才低道:“娘,七姨的事你听说了吗?”
蕙兰停了翻阅账本的手,抬眼道:“怎么?你见着她了?”
湘儿复道:“我今儿个去瞧过,看着病得不清,是不是给请个好点的大夫,仔细诊断诊断?”
蕙兰合上账本,端起茶盏,淡道:“别瞎忙活了。”说完啜了口茶。
湘儿不满道:“娘,你怎么这么说?”
蕙兰放下茶盏,睨她一眼:“行了,这些事你别操心,我自会看着办。”
是夜,秋阁。
“听湘儿说,她今儿个来看过你。”蕙兰坐在椅子上,平淡问道。
玉玲靠在床头,浅笑:“那孩子像姐姐,都善得很。”
蕙兰轻叹了口气,顿了半晌,复道:“好歹撑过年吧。”
玉玲眼中又泛起泪光,哽咽道:“到如今,姐姐你还对我这般……”
蕙兰起身步至床边,坐于床沿,拍了拍她的手:“别多想,好好养着身子。明儿个我让人开个补方,熬点汤药过来。”
玉玲哭得愈发厉害了,连带着一阵咳喘,断续道:“错了……我终究是……错了。这么多。。。。。。多年,我没有哪天……不后悔。姐姐,我对……对不起老爷,对不起……”
蕙兰用丝帕轻拭她的眼角,劝道:“老爷他从没怪过你。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点错呢?这么多年来,你自愿住这北院,吃穿用度也都清减着,已经足够了。”
玉玲仍是止不住的眼泪:“洺儿,洺儿那孩子,虽不是……不是卫家的……血脉,但求我走后,姐姐能……能留他在府里,别把他赶出去……”
蕙兰正色道:“谁说不是卫家的血脉?洺儿他就是这府里的八少爷。”随即轻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宽心些吧,你走了,这孩子由我领着便是。”
玉玲听罢,又是簌簌地不住掉泪。
……
次日,因心中惦念着洺儿,湘儿早早地便去往秋阁。七姨病得厉害,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陪着洺儿,别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哟,五妹妹,这么急是要赶哪儿去啊?”
卫淑?旁边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六妹——卫沁,也就是五姨太的女儿。
湘儿笑道:“二姐,六妹,这么巧?”
卫淑凤眼一挑,娇道:“妹妹如今可是大忙人了,都进过宫受了关照的。姐姐妹妹要见你一面,可着实不容易。”
湘儿笑回:“二姐说笑了。”随即敷衍问道:“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啊?”
卫淑回道:“我和六妹准备去趟香山,求个签拜个佛什么的,指望着老天给赐段好姻缘呢。”
卫沁在旁淡道:“我没有要去求签。”
湘儿心下明了,也不愿和卫淑多加牵扯,遂笑道:“既然姐姐要赶着去求签,妹妹我也有事,那就此别了吧。”说完便举步朝北院走去。
卫淑暗暗咬牙,低道:“得意什么?”
卫沁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府里的女人都这样,就是她娘,也得处处瞧人脸色。如此活着,岂不无趣得很?还是像她一般,无欲无求的好。
☆、三哥,卫洵
再过几日,就到年末了。今年这时候,相府格外忙碌。老太爷他整七十,又是过年又是做寿的,可忙坏了蕙兰,人也连带着消减不少。
湘儿去秋阁看过玉玲,陪着说了会儿话。见她面起乏色,遂唤了春兰来伺候休息。自己则去往前厅,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刚步至花苑,就瞧见一男子迎面走来。十八左右,面无表情,看着冷冷淡淡的。
湘儿猜想,最近府上置办年货、修葺房屋的人不少,莫不是走错方向了?再往后便是内苑,不好让外人进的,尤其还是个男子,便上前道:“这里头是内苑,外人不得入的。”
那人冷淡地看向湘儿,只道:“你是哪个院的?”
湘儿一听,便觉不对,难道不是外头的人?遂反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瞥了眼湘儿,淡道:“卫洵。”
“三哥?”原来这就是她未曾谋面的三哥?湘儿惊诧道:“听娘说,三哥你素来都是在外游历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卫洵皱了皱眉,这丫头是谁?怎么无缘无故喊他三哥?他记得,自己那几个妹妹中,没长得这样的。
湘儿瞧见他那微皱的脸色,这才解释道:“都怪我这五年都呆在别院里头了,所以三哥才会不认得五妹。”
五妹?大娘的女儿?好像是听说五年前去了别院。不过,怎样都无所谓,这个家的事,他也不是很想去理会。所以只“嗯”了声,便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都一年没回来了,这个让他心生厌倦的地方。
湘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果然娘说的没错,这个三哥淡漠得厉害。虽身为相府的三少爷,却厌恶官场,终日在外游历求学,甚至混迹于江湖。反正爹是不怎么待见他的,觉得他太不务正业。真是奇了,这染缸一般的大宅院,竟能养出这么个清静的主儿,怪胎吗?
东院,雯院。卫洵推门入得主屋,一妇人正跪坐于堂前佛像下的蒲团上,手中执了串念珠,微闭双目,口中诵着经文。
“娘。”
妇人听得唤声,睁了眼,眉目细长,模样文弱。她也不回头,只淡道:“回来了。”
卫洵应了声,便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啜了口,复道:“刚回。”
文娟继续淡道:“既然回来了,就给你爹和老太爷请个安去吧。”
卫洵又应了声,复道:“这次老太爷要做寿,所以会呆得久些。”
文娟轻阖双目,低道:“也好。”接着又诵起了经文。
卫洵见她没有别的吩咐,遂出了屋,准备先去向老太爷请个安。
再说湘儿,她到了前厅,才发现那儿早已忙乱成一团。蕙兰忙着指挥下人,也没空搭理她。她自觉无趣,便偷偷溜出了府门,准备在青衣巷附近转转。没走多远,就听见了马车声,忙退到一边,欲让马车先行而过。可声音突然就停了下来,湘儿纳闷片刻,遂又继续往前走。
“怀若,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走回去便可。”
大哥?怎么是大哥的声音?湘儿疑惑地走上前,于拐角处偷偷觑了眼,果然是大哥!只见他和一女子站于马车前,两人似乎还深情对视着。
“淳,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女子柔柔道。
大哥轻抚上女子蒙着面纱的脸,语带宠溺道:“再辛苦些日子,等过了年,我便去向你爹提亲。”
女子娇羞道:“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两人又是一番你侬我侬,这才依依分别。大哥一直望着马车远去,才举步往拐角处走来,猝不及防就和湘儿大眼撞了小眼。
湘儿尴尬地笑了笑:“大哥,回来啦?”
卫淳看到她,颇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赧道:“是湘儿啊,怎么不好好在府里呆着,跑外头来了?”
湘儿玩心顿起,瞅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打趣道:“哪家的姑娘?竟能让大哥你动了心?”
卫淳轻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