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思忖片刻,道:“如此最好,那我便回流月城。清浊相融之法便托付姜兄了。”
姜承点点头,道:“自然。此次去蚩尤冢,无论结果如何,但求唯心。”
落了一声叹息,沈夜掐诀,转瞬便消失于法阵中。姜承目送他离开,夏侯瑾轩与暮菖兰此时正巧从幻木小径返回,结萝与厉岩也同时回来,结萝挽着厉岩的臂弯,厉岩也不反对。
众人又去拜托蛊婆给瑕医治,蛊婆问了夏侯瑾轩一些问题然后与结萝一同进屋去了。夏侯瑾轩呆在门外如热锅蚂蚁徘徊不定,姜承看平日谈笑风生的他也有心乱如麻的时候,上前劝道:“夏侯兄稍安勿躁,瑕姑娘定会吉人天相。”
夏侯瑾轩心乱得没能听进去,但还是点点头,道:“……多谢姜兄,现在只希望瑕姑娘没事便好……对了姜兄,折剑山庄你真是不回去了?”
姜承又被问及,此时他对折剑山庄往事尚有一丝希翼,但自己是魔非人已是铁板事实,就算师父能容他,自己回去也是无论如何都不合适,如今的他倒多了几分坦然,只想去蚩尤冢一看究竟。夏侯瑾轩看出他的犹豫,道:“姜兄就算不再回折剑山庄了,与欧阳世伯的二十二年师徒情分还在,况且还有二小姐……姜兄也不去和她说句离别之语吗?”
欧阳倩与姜承同夏侯瑾轩一样,都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欧阳倩性子柔软,对姜承的情谊夏侯瑾轩也不是看不出,况且他知姜承性子内敛沉稳,重情重义,折剑山庄养他二十余年,若说真没了情分那才是不可能的。
他看出姜承心中踟蹰,刚想再说,结萝正好从屋中走出,看到夏侯瑾轩在这里,转过身喊道:“喂,那边那个,她醒了,你不去看看吗。”
厉岩在夏侯瑾轩进屋后走过来,道:“在这停留久了,明日便回山寨吧。”结萝听到厉岩的声音,跑过来,撒娇道:“怎么厉岩大哥,我们这里不好么,怎么才呆了两天就要回去。”
“寨子中还有好些弟兄,怎么能多耽搁。”
姜承正想说蚩尤冢一事,厉岩是半魔,拉上他也是好的。结萝听厉岩执意要回去,又劝阻不行,便求道:“那我和你同去,师父也答应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厉岩沉默半许,最后无奈松口,“随你吧。”
“你呢。”他问姜承。
姜承之前在千峰岭呆了几日,寨中各弟兄待他如亲厚,“我和你同去,等回千峰岭看过我有一事再说与你。”
“好。”厉岩点头。
蛊婆与夏侯瑾轩走出,暮菖兰在后边扶着刚苏醒不久的瑕。瑕花容惨白,嘴唇更是白如纸,手脚发软无法一人走路。夏侯瑾轩谢过蛊婆:“万分感谢前辈大恩,等在下回家之后定携礼品再来拜谢。”
结萝不满地努努嘴,“我们这边什么都不缺,才不稀罕你们中原人的东西。”
“姜兄,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与厉兄想回山寨看一看。”
结萝挽住厉岩的手臂,笑道:“还有我。”
夏侯瑾轩略一思索,道:“那我与你们同去好了,等回山寨略微修整后我们再去折剑山庄如何。”
厉岩沉思不语看向姜承,姜承念着折剑往日时光,夏侯瑾轩也是真心想帮自己,虽回归山庄已是不可能,但还是不愿辜负朋友此番情谊。
“便依你所说。”姜承应允了。
瞳左右看了看沈夜的手臂,叹息着将衣袖放下,道:“看来你有阵子不能下界了,浊气侵体需要静养,这段日子神殿事务就交由其他祭司。”沈夜宛若幼时犯错的孩子,对瞳的话也不反对。“这几日神殿可有其他事务,沧溟城主如何,还有阿衣的功课如何了。”
瞳从蛊罐中挑出一条蛊虫,蛊虫本是几近透明的虫体此刻染上几丝黑气。他把蛊虫丢在脚边,蛊蛇王慢悠悠地爬出,一口将蛊虫吞下。
“你的手……”沈夜眉宇紧蹙,“我只不过离开几日,你就……”
冰凉的木属质感掠过指尖,瞳无所谓地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阿衣做的,木料也是他找的,轻便灵巧,活动自如,你看。”说着他将偃甲手十指握起,然后松开,“比我自己的手好多了。”
沈夜抓过那只偃甲手摩挲着,瞳像小时候那般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不必自责,这并非你我之过错。”沈夜徐徐道:“小时候那个人不在的时候都是你带我,刚见面的时候我还说你奇怪,为什么好好的人要以偃甲支撑四肢。那时候你只说了一句偃甲不如寻常肌肉会损坏,伤着了也不知疼痛,你工作起来会方便许多。”瞳点点头,“可是那时候的你只有右脚是以偃甲替换,而如今除去你的双腿……你的手也……”
沈夜轻柔地按着那偃甲手心,冰凉。瞳倏尔笑道:“阿夜,你信命么。”
他抬起头来,反问道:“什么……”
瞳淡淡道:“我不信。即便我生于烈山部,受神明背弃,苦寒折磨,身体因神血灼烧而溃烂损坏,甚至不能下界看看寻常草木——可即便如此,我亦是不信的。”
“心之所向,便无所畏惧。我致蛊致偃术,无外乎想要换得多活一天,即便偃甲只可助我活动自如,会使我面目全非,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活下去,去有朝一日能去看看除了这苦寒之地之外的风景。”
瞳举起偃甲手,手掌面对自己,“不过话至此,阿衣的偃术真是愈发精明。我岁如他之时可造不出如此精巧的偃甲手,这又可以用上几十年了。”
沈夜道:“你要不要入矩木试试,你……你身体至此,若是万一……”
瞳疲惫地抬起眼看他,“不必,我的身体进不得矩木,况且你现在也是神血灼烧,可见矩木并不能根治。”说着又问,“你这番可寻到清浊交融之法了?”
提到此,沈夜叹息一声,道:“清气之身不便多做耽搁,我依水碧所言得知魔尊重楼可能知晓一二,但魔尊乃上古时期传说,而水碧之际又不知过了多少年,虽得了神魔之井的线索,却不知真假。”
瞳眉尖蹙着,沈夜继续说:“依水碧所说上古时期天柱倾塌,各界封印受损,人魔二界接连之处神魔之井几近崩裂,少数魔族得以步入人界。魔尊便亲自驻守神魔之井,并不时在人界寻找散落的蚩尤血脉。”说着一顿,“可魔尊是魔族,神魔纷争不断,即使有缘得见,也不知他是否愿意相告。”
“……确实难办,如今下界神魔之井封印各处均有,记载所知的是蚩尤冢与蜀山锁妖塔两处。锁妖塔那处较为松懈,也有些年头,蚩尤冢我倒不曾听说,只知那是魔族远古时期栖息之地,远古一战后蚩尤与其部下打开异空间建立魔界,蚩尤冢便留到今日。”瞳安慰道:“蚩尤冢魔气浑浊,你现在是去不了的。”
沈夜张张嘴巴,说:“我拜托了姜承,他也将要去蚩尤冢。”瞳道:“偃甲鸟?”见沈夜点了头,“若他能相助自然是好,只是如今怕他自身难保。华月前不久来报下界武林的皇甫世家刚派人前去千峰岭围剿,千峰岭山寨中尽数半魔被虏杀,活着的被带去了折剑山庄,还威胁让他们交出姜承。”
“什、什么?”沈夜惊诧,他没料想到会如此,“那群人是怎么知道姜承曾在千峰岭之事?!”
瞳摇头,“这我便不知了。我之前只是接到你的偃甲鸟,听你说要去千峰岭,便嘱托华月留意。”
既然留在折剑山庄,那向姜承发难已是必然。可如今自己不能下界,可要如何是好。
“你需要静养。”瞳瞧出他的心思,“再下界你将浊气侵体而死。”
沈夜的双掌本静静放在两侧,瞳看着它们渐渐攥成拳头。
姜承一行人乘坐云来石,飞了不久便回到千峰岭。厉岩心里放不下山寨中的弟兄只想快些回山寨,众人跟在他身后。厉岩忽然不走,姜承道:“厉兄?”
厉岩站住不动,“大门怎么敞开着?”
心想不好,厉岩快步冲进寨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直直扑面,“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承与夏侯瑾轩进来也被吓住了,只见山寨中满地鲜血,处处是山寨弟兄们堆起来的尸体。厉岩不断在各处查看,终于被他看到还有一个活口。
冯云浑身都是伤口,厉岩抬起他的头,大喊道:“不准死,听见没有!”他在血中睁开眼睛,看到厉岩的脸,欣喜道:“老大……老大你还活着,太好了,咳咳……”
“别说话,我给你疗伤。”姜承扶起他,双掌贴上背,试图将内力传进体内。“老大你、你们……刚……离开不久,一群说自、自己……是皇甫家……的人……杀死好多……兄弟……还活着的……都抓、抓走了,折剑山庄……要……姜兄弟……”冯云的头往前一垂,再无气息了。
姜承觉得内力注入不进,冯云受伤严重靠着一口气撑着,看到厉岩回来这口气吐了出来便去了。厉岩一拳捶在地上,“可恶的皇甫家……人类,都该杀!”
结萝匆忙跑上去,却被癫狂状态的厉岩一把推开,眼看厉岩奔夏侯瑾轩而去,姜承冲过去挡住,吼道:“够了!杀弟兄们的是皇甫家,与他们无关!”
“此事都因我而起,我会去折剑山庄将弟兄们活着带回,一定!”
“姜兄……”夏侯瑾轩怔住,一向善于口舌之辩的他完全被血腥的场面镇住,厉岩跪在地上失声嚎哭,“我是个没用的老大……害得你们被小人所害!你们被屠害之时我却在南疆逍遥……”
姜承越看越怒,便起身往门外走,夏侯瑾轩急忙拦住,“姜兄,你要何处去?!”姜承眉间已有黑气蕴出,“江湖上已因为我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如今我已不奢求自己能回折剑山庄,只求能活着带回无辜的弟兄们,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如此。夏侯兄,瑕姑娘,暮姑娘,多谢你们之前的照顾,我们就此分别吧。”
“什么,姜兄!等等!明知有诈,你们还贸然前去,不是白白送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