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夜这里似乎变得热闹起来;路上出现了车流。
其实同数年前那种延绵不断的车流相比也只能算得上零零星星;可这样的景象在这里出现也已经是难得一见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别墅区东侧的一栋大宅子。这栋宅子在前几年间一直人居住;只有几个仆人常驻养护。但自从隔离带降临之后;这里就有了些人气——主人回来了。
主人从北方来;姓应。
应决然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在浓重的夜色里轻出一口气;往楼下看。
庭院当中的人比他想象得要多。一些人衣衫光鲜;好像刚刚从某次宴会中归来。一些人满面风尘;似乎赶了很远的路。而另外一些人则普通得很——就是燕京街头最常见的那种气色恹恹的工薪族;对一切都失掉了兴趣。
这写起来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人此时聚集在应家燕京西郊别墅的庭院里。脸上带着谨慎小心的神情;偶尔会相互私语;再时不时地抬头看站在二楼阳台上的那个人。
每当两者目光相汇的时候;应决然便在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朝着对方点点头。
庭院里的这近百人都拥有一个相同的身份——前特别事务府执行官。
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通向别墅的道路已经很久没有车辆经过了。
一个女人走到从房间里走到阳台上。轻声道:“人来得差不多了。”
应决然点了点头。
女人略一迟疑;又说:“比年少了些。”
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又补充:“一年比一年少了。”
“人数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原因很多。”应决然转身笑笑;“我们下吧。”
庭院里的灯光亮起来;场地当中响起低沉的“嗡嗡”声。眼下是七月。本该是盛夏;可燕京郊区的夜色里已经渗进了让人微微发颤的凉意;就仿佛已经到了黄叶落尽的季节。
但在那低沉声音响起的时候露天的庭院中多了暖意;温热而鲜的的空气从花木枝叶当中飘散出来;令不少人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应决然出现在一楼大厅的门外;庭院当中渐渐安静下来。
他走到台阶上站定;将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口说:“又一个一年过了;我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人来。这一年你们在外面做事;我知道大家辛苦了。我记得这句话我年的时候说过;但是今天还是要说。因为除了‘辛苦’这句话;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表达我此时的感受。”
“今天站在这里的有九十六个人;年有一百零二个人。少了孙定康、左松宇、冯渊;刘利敏;梁晓兰;张盼会。这六个人里只有张盼会是从前和我说过话的;另外五位。我只知道他们的样子——我很后悔没能在年的这个时候同他们多聊几句。”
“其实除了这六位之外;年一年的时间里我们还损失了三十四个人。眼下在燕京以外;我们还有四百四十二个同袍——他们因为种种原因没法儿赶回来;我在这里祝他们一切安好。”
他说完之后鞠了一躬;面前的人群也像被风吹过的稻田一样。缓缓低伏下。
应决然慢慢直起腰;继续说:“五年前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对大家说我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某些人没有意识到我们究竟还能做些什么;而我们得证明给他们看。但也许你们觉得当时我仅仅是凭借一腔热血;不希望看到特别事务府这个名字就此湮没——我是在这里学习、长大的;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同我一样。”
“然而到了今天这个时候;我意识到我们当初的决定的确是正确的。”
“这五年的时间里我们做了很多事——甚至比从前做的都要好。我们的人遍及大江南北;我们的情报络依旧覆盖帝国全境。我们在紧盯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这天下没有我们不知晓的内情。”
“那么经过这五年的时间;也许有人想在今天问我——为什么我们还是在隐藏着?从前我告诉你们;我们听着;我们看着;我们将一切记录下来;我们等待。”
“那个时候我没有告诉你们等待什么;所以有一些人离开了;但是你们留了下来。但是到了今天;我觉得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了——而这件事儿似乎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应决然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他回来了。”
私语声音在人群当中响起。仿佛微风吹起了麦浪。
应决然摆了摆手。随后他看到庭院的大门外亮起灯光——车灯。
人们注意到他的眼神;纷纷转头向外看。
那是一辆不大起眼儿的黑色商务车。
低语当中又出现了些轻微的低呼——很多人在猜测;车里的会不会是应决然所说的“那一位”。
车子驶进别墅庭院;在西侧停下来。一些人又看应决然。
而他们的这位前局长似乎早已料到今夜会有这样的客人;脸色平静地走下台阶。来到那辆商务车旁边。
车门打开了;两个人走出来。
可不是人们猜想的那一位。
但尽管如此;庭院里的人们依旧在刹那之间变得沉寂声。
来者一共两人;都是他们比熟悉的。
一个人头发花白;身形高大;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军礼服。军礼服的肩头有肩章。肩章上是两颗金色的蟠龙星。
这是一位帝国中将——真正掌握着实际权力的将军。
对于这些人而言他的相貌甚至比他旁边的那一位加熟悉——他是戴炳成。
不安而激动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开来;甚至某些人在对他怒目而视。
因为这些人都记得;正是这位戴将军在五年前的时候促成了特别事务府的裁撤计划;也因为这一桩“功劳”官拜中将;封了伯。
此时他出现在这里;到底打算做什么?
而另外一位……
人们几乎都弄不清楚那一位来到此地又是做什么的。但实际上也正是由于这个人的存在。人们将心中的愤怒与激动压抑下来;没有让挑衅与咒骂的言语脱口而出。
因为或许就在几年之后;那个年轻人将成为帝国的象征。
皇太子。
戴炳成扫视这些人一眼;轻轻出了口气。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压抑的情感;但他反而笑了笑。
于是应决然走到他的面前;微微躬身:“院长。”
而后向皇太子颔首:“殿下。”
应决然的举动令人群当中再次生出波澜。然而在疑惑的声音被发出来之前;应决然转过身。沉声道:“或许很多人的心中有疑惑;但这的确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诸君都不清楚;五年之前;院长给我留下了一句话——敌明我暗。”
人们微微一愣。头脑最聪慧的一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沉默而激动起来。
“戴院长从未离我们而。”应决然说道;“这五年的时间里;正是因为他的庇护;我们这个团体才得以存续至今。我能够理解大家心中从前的想法;但今天;你们应该知道所有的事情。”
他用十分钟的时间来叙述那段往事。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人们沉寂声。只是目光从猜疑警惧变成难以置信的崇敬;最终不可遏制地激动起来。
五年前特别事务府遭遇两百年来最艰苦的境地——面临被裁撤的命运。
实际上在近百年的时间里这样的呼声一直存在;只是从未变得像五年前那样具有巨大的威胁力。
在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权之中都不会允许一个强力机构拥有太大的权限;然而特别事务府的存在明显是一个例外——只要同“能力者”有关系;执行官便可凭借自己的一份证件介入其中。动用海量资源。
这样的事实令许多人忧心忡忡。一些人单纯地认为如此做法是对文明法治的践踏;那使得帝国的法律体系出现了一个被特权生生凿开的缺口;而一旦这个缺口在特定环境下扩大;也许将为这个国家带来沉重而可怕的打击。
但另一些人仅从政治角度考量——在帝国从前数百年的历史中曾有一个名为“锦衣卫”的机构。那个特权机构的畸形膨胀曾险些使帝国面临灭亡的命运;而今天的特别事务府显然有这样的趋势——政治斗争的过程中又常常伴随着武力的较量;没人能保证对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动心。
而那个时候恰逢类种苏醒、隔离带降临;帝国进入战时状态。越来越多的能力者的出现令某些人认为特务府作为一个**机构已经不适宜再对同“能力者”有关的事件“专断独行”——能力者作为一个日渐庞大的群体应当被纳入军队系统当中;唯有如此才能对他们进行加有效的监管。且发挥他们的巨大作用。
从政治角度来看;这样的做法似乎可厚非——特别事务府原本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才诞生。
然而在将近两百年的时间;这个作为能力者聚集地的机构已经具有了自己的思维意识。
他们所要做的并非仅仅是“监管”。
他们还要为这样一个群体争取些别的什么东西。
而解散特务府;将能力者纳入军管体系之下的做法疑是一次野蛮的倒退——他们的处境一夜之间重回1990年以前。
然而最终令这个决定付诸实践的并非仅仅以上那些原因;还因为另一个人在登月之后音信全。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死掉了。
戴炳成法力挽狂澜——任何一个人都不行。于是决议最终被通过;戴炳成在最后一刻做出一个决定。他以适当的积极态度配合了这个决议;并且将他自己在某些人心目中的印象演绎得加深刻了一些。
他所做的仅仅是索要一些什么。很少有人会怀疑一个平民出身的人——哪怕他是一个能力者——对于权力和财富的渴望。尤其是在这种印象早就被很多人所熟知的情况下。
他突破了头顶的那层“玻璃板”;他被接纳为那个阶层之中的一员。
而应决然在那个时候来到了燕京——这并非他的本意。
当时在燕京的东北方;出现了一条宽广的隔离带。这条隔离带在发生变化以前使得东北方面诸省与南的广阔国土隔绝开来长达一整年。在这一整年的时间里。平阳成为东北诸省实际上的权力中心。
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猜疑;应决然被派遣来京协助处理特别事务府北方基地的裁撤事宜。
于是在那一年中应决然同戴炳成“反目成仇”;两人形同陌路。
他试图以自己的私人影响力为特务府保留一些东西;但没人相信这样一个年轻的公子哥能够在燕径围内真正做出些什么。大人物们因为对于东北方面那位老人的顾忌而默许了他的一些“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