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他感到马尔科有点儿反常,但又说不出是哪里。
静默了一支烟的时间,马尔科突然问:
“你有权限放
他半天假吗?”
萨奇愣了愣,脑筋转了一轮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艾斯;
“喔,……没事,让他回去睡一整天吧,卡莉法要是问到,就说我让他去你那不就行了?”他眨眨眼,“要是那个较真的好姑娘查起来,你记得今天别接她电话。”
马尔科点点头。他们就此分道扬镳,马尔科打算出大门,尽职的夜班警卫正替他打开电子锁。
四周安静得令人难受,萨奇害怕这种沉寂,他不是静得下来去听雨声的人,于是他开口了,没经过大脑的、只为了打破沉默:“马尔科!你觉不觉得你对艾斯好得过头了?”他发誓他本意只是调侃,他甚至已经转进电梯,去按楼层的按钮。
但他的好友站在灰蒙蒙的、还未开灯的大厅里,晨曦的微光印了一圈他的侧影,再用窗槛的横竖将他切成几份。那支离破碎的影子在听见问话声时转过来,——上帝,他手里还拈着带点火星的烟蒂——眉头成倍的锁紧。萨奇觉得自己心脏打了个突,他好像不幸言中了某种糟糕的事态,但也许当事人本人都尚不知情。他刚想追问一句,此时马尔科的嘴唇也动了动……也许是打算辩解,也许是疑惑,谁知道呢——因为该死的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喂喂,这可不太好吧……”
萨奇喃喃地说,随着上升他感受到十七层燥热的空气,那小子一定不知道在哪开加湿器……然后他看见关了灯、拉上百叶窗的办公室,伴随着某个万事不知的家伙酣然的好梦,竟然静谧得像个摇篮。
“艾斯,”他喊,但那家伙没有醒;萨奇在他旁边坐下来,瞪着他流口水的睡脸猛瞧。
就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和?马尔科?
别他妈的开玩笑了。
他摇摇头,将自己刚刚的想法付之一炬。连拖带拽地将那家伙弄起来,天哪他睡着了简直是具死尸——谁在床上会喜欢一具死尸?
“艾斯,滚起来,你现在可以回家睡!你听到了吗,回家再睡!睡他妈的一整天!”
把他扔上出租、担心他是否能正确说出自家地址之前,萨奇险些就打算致电马尔科自己来领这个包袱了,他的手指甚至碰到了裤兜里的手机,但他明智地没去拨那个号码。
最好别。
在天空阴霾适宜入眠的好日子里,有个人正忧心忡忡地担心死党与他后辈之间可能迸发的不健康关系,有个人正在熬夜之后顶着肿眼泡焦头烂额地应对并不友善的客户,还有个人心无挂蒂万事不知一觉睡入梦里。
艾斯做了个梦。梦的具体内容在醒来的同时已不可知,但朦胧中的自己身处漆黑之中,那种黑暗无法用色盘调出,连呼吸都被压迫着,沉重得仿佛枷锁。有微微的亮光从掌心飞出、越聚越多,就像星点
的萤火,在黑色的巨幕下照亮咫尺之地。艾斯想要伸手去捉,但总也捉不到;没有温度的冷光缠绕身遭,却又始终保持一寸呼吸的距离。
直到光斑在眼底消失,四周都冷起来,他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天色还是灰蒙蒙地发暗,分不清是即将放亮还是即将入夜,艾斯看了一眼手旁的闹钟,这才发现自己人在家里。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努力回想的话,倒也不算完全失忆。他还记得自己向出租车司机说了地址、付了帐也拿了找钱,也记得萨奇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什么。
跷班……没关系么?算了,反正都跷过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昨晚(也许应该说是今早)赶出来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看了看点钟,思考着打电话给马尔科的可能性,却又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儿难堪。
——有消息了他会联系我的,那家伙就是这么一板一眼的人;如果没有消息,那大概就是坏消息了,也不用特地去问。艾斯这么说服自己,最近接了不少私单来贴补生计,月刊的插画和一些直投杂志的封面排版,睡了一天也浪费一天,他不得不开始干活。
萨博在他那破烂机子卡图死慢的情况下不停地震屏他,还要求视频通话,这家伙一定是闲得发慌,也许是刚好没钱充值看果聊网站,爽约了某个妹子而有负罪感。他没话找话地刷屏,吐了吐导师的苦水后,就干脆地直奔主题:
他希望艾斯来参加由他“被迫组织”的联谊会。
'你会喜欢的!都是研究生呢!高质量!美术学院的也有共同话题嘛!'
'别算我,我没空。再说聪明的女孩子我搞不定……'
艾斯抓着头发,因为老态龙钟的电脑而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敲打键盘并等待结果的显示。
'必须来!就当给我面子。'
'你一定又和谁打赌输了才摊上这差事吧?'
'别废话,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联谊什么的,如果是上大学那会儿,艾斯倒没什么抗性;但现在实在没心情。
'那让路飞去顶我好了。'
他发出这条消息的同时憋笑了半天,就看对话框沉寂了两秒,接着吐枪子儿一样蹦字出来: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不是想拆我的台吧?还是想吃穷我?!'
这个笑话的后果很严重:它导致图像生成的进度条干脆地卡在那儿就不动了。在这种时刻最正确的方法是心平气和、静如止水,相信自己的电脑能挺过去,艾斯告诫自己,它陪你爬过楼梯磕过桌脚憋过论文拖过A片,知道你所有的黑历史和不能说的事,比睡同一个被窝的哥们还要铁,你得信任它。他拿起手机打发时间,屏幕上呆板的官方桌面没有任何提示,马尔科还没
有打电话来。
算了、那大概这次也不行吧;他气馁地嘲笑自己,怎么就跟抛出了表白、却还未等到答复的高中生似的,希望与失望都系于指间。就在这时,那被他正捏在手里的智能机械像是会读心术一样,突然震动起来。
但事实总与愿望相违背。致电来的是前几天接的一份私单客户:一家刚刚开业的快餐厅,艾斯负责设计了垫餐纸、水牌与菜单,因为是以前高中的朋友介绍来的,所以价格也收得相当低廉。虽然不太想接这通电话,但铃声锲而不舍;刚摁下通话键,对方不善的语气立刻汹汹而来,指责他不仅在工作上没尽全力,而且竟然将菜牌上的两个价格标反了。
这种失误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昏头涨脑的缘故,不过本来他也算不上心细的人。烦躁的心情被对方毫不留情的语气激得喧嚣不止——拜托!上百道菜!我只标错两个已经是奇迹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那人喋喋不休的抱怨:“我们之前就约定过,校稿的部分不归我负责!”但对方仍然嚷嚷着,称交给他的资料都是校对完毕的,那么出错一定在接下来的排版和设计上;艾斯瞬间觉得哭笑不得,他简直不想和这人继续啰嗦下去,但对方仍然不屈不挠地折磨着他的忍耐力,“我就不说别的了,一个菜单也能做成这副德行,明明十六页能排完的竟然做成了二十四页,最后竟然还排错价格,害的我浪费印刷费!”
刚踏入社会的新人设计师立刻七窍生烟:“难道做好的东西你们自己不看的吗?!不是贵公司同意使用了才进行付印的吗?!难道印刷厂是我家开的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不是看在谁谁的面子上——”
“你他妈的这才是什么态度!!”
艾斯直接对着手机吼,然后挂线、关机——一阵清静。但随后烦躁就从心底烧起来,烧得整个人就像要马上爆炸了。私单一般是没有合同的,口说无凭好歹都只能随客户的智商和脸色;客户呢,自己只付了洗面奶的钱却恨不得洗个脸出来就变成棒子,遇到这种智障就他妈的只能哑巴吃黄连,最关键的是这笔单子操他妈的款子还没结!——他连着爆了一堆粗口,敲着键盘打算向人抱怨,还没打两个字电脑又卡在那里不动了;小规模的核聚变在心肝肺腑放鞭炮似的噼啪响个不停,呛人的火药味无处宣泄。他突然暴起狠狠地砸了键盘,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阳台边上,猛地推开拉门;同时键盘和一堆光碟与资料都从矮桌上倒撞下去、又紧跟着带翻了主机,不知道扯到了哪根线;就看显示屏闪了两下,不亮了。
寒风呼呼地灌满了整间屋子。
艾斯光着上身、叉着腰,就这么站在外温只有…2度的阳台上;内
外的温差吹得身上一阵起栗,但这样能令头脑迅速清醒。他又记起先前的那个梦境,这次记得更清晰了一点:那也是这样沉重的、寒冷的、反差强烈的束缚感,就像自己被镣铐钉在海底的监牢里;甚至连周围那看起来莹然而温暖的光斑,也没一丁点儿温度,它们聚集在一起,就像视觉上的盲点,无法确定本身的存在。
明明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光源却像个幽灵似的没有一丝热气,常识被悖论掀翻在地,令人坐立难安。伸手去抓时,那些萤火虫似的小东西就像有生命一样、在手指即将触到的瞬间逃逸到不远处去了。艾斯记得自己非常想要捉住它们,他在梦里拼命地挥舞手臂至于满头大汗,但手中却总是空无一物。最后一次,他深信自己一定捉到那该死的东西了,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住合蚌式的牢笼,满心欢喜地探头去看——
嘭地一声,巨大的疼痛从掌心炸裂,梦境分崩离析,想象也随之支离破碎;
他醒了过来。
“小子,昨天睡得不错吧?”
在与每一天没有不同的隔日早上,萨奇勾上他的肩膀。艾斯一反常态地不做声,他的双眼直视着屏幕,压感笔在数位板上熟稔地勾勒着。萨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屏幕上绘着许多萤火虫似的圆形光斑,温暖地衬在冷色的基调上。
“这是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
“我的梦。”艾斯说,“噩梦。”
“噩梦?”萨奇用手指弹了弹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