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聊了回去。艾斯觉得很新鲜，以往这段路程他总是在高速上睡过去，所以今天也打算这样；但马尔科总是闹醒他，说如果睡着了会害他也打瞌睡，还故意把车开得摇摇晃晃的。“我上次被你害来的高速罚单还没缴呢，”年薪百万的执行董事抱怨地哭穷，听起来没有一丁点儿说服力。
“有意见的话，这次也给你再添两张好了。”
对方却一脸得逞似的笑容：“我倒是无所谓。”
根本不可能睡得着嘛。虽然车窗里划过的风景千篇一律，挡风玻璃前面的路段笔直得乏善可陈，可有什么不太一样了，让时间静谧悄然地流逝，像车道线那样从两人之间飞快穿过。“听说你是这一期最后一位结业的学生，卡莉法很头疼呢。”
“我有什么办法，只要一听到理论我就想睡。”艾斯瞪了他一眼，“再谈这个话题我就揍你。”
“今天溜出来没问题吗？你不是还在反省期么。”
“不是你让我溜出来的嘛？再说了，”艾斯背起双手，不安分地调整着坐姿和安全带，“今天连负责水房的可可都回家过节去啦。”
“结业论文交了吗？”
“交了，”艾斯吐了口气，“拜托，大学论文我都是让萨博代劳的。真没想过还能被揪回来重上一次大学，而这次我竟然还乖乖地呆到了结业——这一定是报应。”
马尔科被这心不甘情不愿的语调引得笑出来。只是想象艾斯坐在桌前抓耳挠腮地打字的模样，就够他回味好些天的了。“还真辛苦你了。”他半带调笑意味地说，没想到对方却大咧咧地全然不在意，反而很是得意地回答：“可不是么。这一次肯定会通过的，事不过三嘛。”
马尔科的手指敲着方向盘，他的视线飘过来，在艾斯的脸上绕一圈，又回到前方的道路上去了。“有点不敢想象呢，”他说，“艾斯要当队长了？以后名片上就是艾斯队长了呢。听起来很帅气啊。”
“
切。”年轻人把帽檐罩在脸上，半个身子都滑在座位下边。“明明就还还差得远吧。你是在嘲笑我吗？”
“不。”那家伙掀开他的帽子，像是掀开满是宝藏的盒盖那样，直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我从心底感到自豪。”
离老宅子还有五百米远的道路上，已经能听见里头闹腾的声响；新扎上去的彩灯从门口一直绵延上城堡的尖顶，照的整个前庭花园亮堂堂的。宴席从门口就开始了，跑前跑后的德古拉擦着额头的汗，向艾斯做出解释：“路飞说要人多开宴会才好玩，于是大小姐就干脆包了大巴，把他邀请的同学全都接来了这儿……”喧闹的音乐吵嚷着，原来在花园的一端搭了看台，几个玩乐队的少年唱的不亦乐乎，而下面的掌声也不断。大厅被清出整齐的空挡，摆上适合聚会的巨大的长条形餐桌，前菜已经上了桌，胃口惊人的少年们风卷残云过了一轮，只剩下杯盘狼藉的现状。迟到的两人刚一进屋，就被荡在屋顶总揽全局的主人看在眼里——
“艾斯！”
路飞开心地大叫着，从吊顶的巨大水晶灯上直蹦下来；见怪不怪的哥哥立刻拖着马尔科向旁边让出落点，那家伙的攻击就扑了个空，整个人像枚炮弹一样落了地，又猴子似的一个侧滚，稳当当地站住了。
“你弟运动神经真不是盖的。”马尔科赞叹地说。
“如果你从小就没个定性屁股别想坐热板凳刚会走就在山上到处跑遇到过熊打过老虎和野狼掉过悬崖和瀑布还被鳄鱼吞进肚子里……你也能练出这技巧。”
“……这人生已经可以出回忆录啦。”
好在这一次神烦的少年没法跟上来，他的朋友们惊诧于这栋宅子的豪阔，简直像把他当做了英雄一样，在他落地的一瞬间就绑架起来了；于是，年轻人们很快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们向屋子里未知的房间发起挑战，孩子王决定展开新的大冒险。
“没关系吗？”
“主菜上桌时就会回来的。”
可可罗婆婆和奇蒙妮、兔子昆布忙着撤换餐巾、摆上刀叉和新的点心。她们笑着招呼艾斯，并在走过他身旁时将刚出炉的小酥饼塞进他嘴里。托他的福，马尔科也分到一块。“先垫垫肚子吧，很快就好了。”她们像考官似的上上下下把马尔科打量了个遍，偷笑着又继续忙碌去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我怎么有种被吃干抹净的感觉。”马尔科慨叹道，艾斯在一边忍俊不禁。他突然觉得这样很好，能继承这栋房子很好，能喜欢上他也很好。原本与罗杰的那层因为时日久远而蒙满灰尘的隔膜，在这一刻却收获了新的感悟：也许这是那个死老头做的头一回令他感激的事情吧。而这种充
盈满溢的感触，让他有了一种一家之主的成就感和自觉。
“回来啦。”迎面走来的达旦看见艾斯时说，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马尔科，这才将手里拎着的几个小家伙丢在一边。“他们玩BBQ却差点儿把中庭给烧起来，我给点教训。”她朝着那些家伙的屁股毫不客气地兜了一脚，兔崽子们就飞快地跑走了。
“达旦，”艾斯走近了一点说，他指了指身旁的人。“这是马尔科。”
“喔。”胖女人显然早就猜到了，却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对了艾斯，你给我上楼去盯着你弟，去把那间主屋反锁起来，”她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丢给艾斯，“别让一群小鬼跑进去打翻了帆船。他们绝对会打翻的。你看着点儿。”
“……？哦？好。”艾斯愣了一下，但马尔科跟着推了推他的背脊。“去吧。”年长的男人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艾斯只好点点头，他知道也许达旦是想和马尔科单独谈谈。
待他走得看不见了，马尔科这才开了口：“我常听艾斯说起您。他说你就像他的养母一样。”
“是吗。”壮硕得不像女人的老妇叼上了烟，她示意马尔科也坐下来，眼睛里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你没从安那儿听过我。”
“是的，”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和她……都一直忙着工作。很久没有好好谈过了。”
女人点了点头。“艾斯小时候在这住过一阵子。但他没有自己的房间，都是住我那儿的。我懒得伺候这个小少爷，都把他直接扔在地板上，竟然也睡得香。”
“您支开艾斯，是想跟我谈谈吗？怎么，不放心我？”
达旦探着身子磕了磕烟灰。“别‘您’不‘您’的，我是个打杂的。叫达旦就好，艾斯也这么叫。至于你嘛，”她顿了顿，像家常闲话那样说道，“我还没决定是把你揍一顿还是赶出去呢。”
这俩选项好像都不怎么样，马尔科有些头痛地想，果然还是长辈之类的最麻烦了。自己可没什么自信能让他们留下好印象，毕竟，即使撇开世俗观念的一层不说，离过一次婚、对象身份还那么尴尬的自己在他们面前也不占什么理。
至于爱情——年长一方大概更不在意的是这一点，比起热烈灼人的感情，他们大概更偏向于能够长久稳定的关系。老实说，若是时间倒回一些，其实连自己也对这份关系持否定的态度。
达旦从鼻腔底部哼出一声。“怎么了，我还没发问就这么为难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发言权，也没有什么需要辩解的误会。”马尔科耸了耸肩说，他摆出了长谈的架势，放松了身体，舒展背脊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不瞒你说，做出现在的决定，我也许想的比你们还多；在做出决定之前，我逃跑
的次数就更多了。我是一个有过一次婚姻的成年人，太清楚这样走下去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性别，年龄，家庭，自身彼此的差距，过去的旧账与伤疤，还有将来社会的眼色。我并不是很具有冒险精神的人，或者说，最可能拥有那些精神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艾斯太年轻了，他的性子像一团火，他只会选择席卷或是焚尽的思考方式，把其他人卷进来。我最初尝试了许多方法阻止他的火焰，希望能够把彼此隔离开来，希望自己不会被焚烧殆尽。但最后我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也许我一早其实就已经被点燃了，也许我太过渴望他的光芒和温暖。当我放弃抵抗的时候我享受到了久未造访的勇气和早已失去的冒险精神，我在下定决心的时候就明白一切都并不乐观。但我不会把这些告诉艾斯，也许是很不自量力的想法，但我想能在所有我能够解决的范围内控制它们，不让它伤害到他。这就是他所给与我的勇气，以及我所能做出的觉悟了。”
达旦消化着他的话语，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一通长篇大论那样，静静地咀嚼着。她半晌叹了口气。
“你能想到这么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对你更不公平。”她掐灭烟，又点上一根，却不送去嘴边，只任它空空地缭绕在那儿，“你是有社会地位的人了，和这莽撞乱冲的臭小子不一样……他即使这一回跌倒了，也不过是年轻的人生中所必然经历的一环，即使受了伤，也还能很快修复回来。年轻就是这样得天独厚嘛。你不一样吧。虽然我们说也许到一百岁也可以谈着恋爱——”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肥硕的乳房和赘肉都一并颤动起来，“像我已经没这份心喽。”
“所以我很感谢艾斯啊。”马尔科笑着说，“我以为安之后我不会爱上别的什么人了；但他改变了我的想法。我希望能够珍惜这份感情，所以才竭尽全力想要获得你们的谅解。”
达旦咳了一声，像是表示自己不太受得了这些肉麻的情话一样，仰着她壮硕的身躯倒向沙发的后沿。“道理我虽然明白，但实际还是很想揍你一顿啊！不觉得你小子太幸运了一点吗？安、还有艾斯，无论哪个都是没法挑剔的好家伙吧？我看着他们长大，我知道——他们都执拗了点——虽然我和安谈过了——”她的声音终于梗塞起来，像是说不下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