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春生大奶奶也想起了自家老头子和儿子,忍不住担忧悲伤涌上来,眼泪竟是越抹越多了,最后干脆哽噎的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会这样?这,这简直是……”闰辰猛地站起身来,小脸儿气得通红,攥起拳头仿佛要找到什么打过去一样。
这回,兰芷听明白了一句话,这个老婆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就是咒骂府县的老爷……她爹爹是府台大人,这婆子竟是连她爹爹也骂进去了。不由心生恼怒,指着春生大奶奶道:“你别乱说,府台……呃,府县老爷也是你一个贱民能说的?”
兰芷这话一出,邱晨连忙安抚。好在兰芷性格跳脱,心地却是纯善的,竟邱晨解释了几句,也就了解了春生大奶奶的苦楚和心酸。虽说对老太提及府台大人还有些耿耿,却不再愤怒指责了。
安抚好这头,邱晨又宽慰了春生大奶奶几句:“……你们不用怕,大小姐没有恶意,不过是提醒你们,以后再说话都注意些,想自家人自家孩子都没什么,老爷们却不能随便提出来说的,今儿是当着我们的面儿,不过是大小姐和两个哥儿听到,大家都是心地良善之人,不会难为你们,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说不定真能惹出祸事来,毕竟诋毁大老爷是以下犯上,套上律例,可就是真真不假的罪过了。”
春生大奶奶和四奶奶连连答应着,感激邱晨的一番调解,又要跪倒在地叩头致谢……这回邱晨算是学了乖巧,不等两个老太有没有动作,站在她们身后的青杏春香还有另外的两个婆子就即刻上前,将要磕头谢恩的两个老太太搀住。
又略略说了几句,看着两个老太也渐渐消去了惧怕,又忙忙碌碌开始采挖起香附来,邱晨也就带着兰芷和闰辰闰申转了回来。
庄子上早已经备好了热水,伺候着几个人洗了,拿了干净的衣裳鞋袜给几个人换了,吴氏也午休起了身,邱晨带着兰芷、闰辰闰申一起进来陪着吴氏说了几句话,兰芷和闰辰闰申都有些闷闷的,吴氏虽然略感意外,却注意到三个孩子的闷气跟邱晨没关系,仍旧对邱晨亲近的很,于是也不当时追问,带着孩子们和邱晨一起回了安阳城。
当天晚上,安阳知府唐言璋一贯地来到正房跟妻子儿女一起用晚饭。
兰芷虽是长女,却因为是唐言璋的第一个孩子,最是得宠。这会儿一见父亲,就拉着唐言璋的手委屈道:“爹爹,你不要挡着那些修河工的人回家好不好?让他们回家看看,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唐言璋很是意外,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而是直接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目光中询问妻子女儿能说出这一番话的缘由。
可惜,不等吴氏回答,闰辰也在旁边道:“爹爹,您不用问娘,娘午休了,什么也不知道。只有我们姐弟们知道。”
顿了顿,看爹爹将责怪的目光从娘亲身上撤回来,这才道:“爹爹,儿子请求您过问一下河工之时,若真如今日儿子所闻,疫病初愈之人也被征去修筑河堤,还有民夫居然一冬没有回家,没传出过一条消息,生死不知……家人们都为他们担忧心焦……”
唐言璋看着长子,在略略惊讶之后,不由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来。
端坐在主位之上,唐言璋饶有兴趣地招呼长子道:“你且说说,这些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莫非是有谁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不成?”
闰辰毕竟年长一些,又是生活在官宦之家里,平日也多得唐言璋的言传身教,有些事情即使当时不明白,经过一些时间也考虑明白了。今儿去南沼湖庄子,看似只是偶然所为,但带他们去湖畔……只怕真的是杨淑人意有所图……从杨淑人对那些人的态度来看,让杨淑人如此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杨淑人的不忍和怜悯。她怜悯那些老弱妇孺失了所养,又不忍看着那些大病初愈体质极弱的后生就那么死在河工上……
虽说,休整河工很重要,有了坚固的河堤,就不用再怕今年易水的水灾。防止了水灾,自然也就没有瘟疫的肆虐……但杨淑人看到的却是眼下……她当初曾着男装,亲自进入疫区给老百姓治疗疾病,然后给病人和家属准备吃的喝的,好不容易才从疫病手里抢回那些人的性命……就杨淑人深谙医术方药的歧黄之术,自然知道疫病初愈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孱弱的身体也根本抵御不了河工工程的严酷苛责条件……
孩子们今日说的,唐言璋其实都知道。孩子们今日没说的,唐言璋也知道很多。比如……被征去的民壮们死亡了许多,有病死的,有冻死的,有累死的……还有不明死亡原因的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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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唐言璋之所以来到安阳城,本就是唐家为了支持二皇子的实际举措。所以,他的行事条件只有一个,而且是唯一一个,那就是执行二皇子的决定。是以,齐王杨璟郁在河工上贪墨银两,强役青壮,致使大比例死亡的事情他知道,甚至,他也知道,那位杨淑人的庄子上想着办法地救济那些失了青壮劳力的老弱妇孺……却一直没有行动,并非他闭目塞听,也不是他无动于衷,不过是为了配合雍王没有擅自行动打草惊蛇罢了。
今日,得知是那位杨淑人带着孩子们去见了那些老弱妇孺,这样的悲苦之色,他并不反对自己的孩子多见识,见过悲苦,能让孩子们懂得稼穑艰辛,世情不易,也能防止孩子们骄奢、纨绔。
只不过,他心里想的是,那位杨淑人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通过孩子们给自己递个话提个醒?
依着那位杨淑人之前的所作所为,布局之早,谋划之深远,不应该不知道这其中关键不在他吧!
或者,只是通过孩子的嘴催促一下?表达一下她自己的态度?
不得不说,出身高门、久居官场的唐言璋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惯性思维套到了邱晨身上,殊不知,邱晨仅仅只是不忍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百姓被残迫而死罢了。她的惯性思维就是人命为大,在生命面前,其他的都要让步。
当然了,邱晨也知道休整河工的重要性,可在她看来,休整河工和兼顾青壮们的生命并不冲突……她只是忘了,还有贪墨的黑洞存在。
休整河工的银钱被贪墨了大半,所剩无几的银钱,根本没法子让青壮工人们吃饱,更遑论其他?饥饿加上冬季的严寒……都让生命变得无比脆弱。
“爹爹,并非有人胡言乱语……儿子和哥哥姐姐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那些婆子瘦的很,这么冷的天,就踩在泥地里挖荸荠,挖药材……儿子就去了一小会儿,鞋子就湿了,湿鞋子冷的很,那些人却整天光着脚蹲在那些烂泥里……”闰申眨巴着大眼睛跟爹爹学着舌。
他没说,还有几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也是那样蹲在烂泥里干活……他看到那些孩子的手都被冻的红肿溃烂……明明已经三月天,那些孩子们手上的冻疮还没好……
唐言璋拍拍小儿子的头,目光看向长子,示意他来说一说。
闰辰沉吟着道:“父亲,儿子所知有限,但儿子明白,修筑河工乃国之大事,也是为了防止水患再发……”
说到这里,闰辰顿了顿,看到父亲的眼中露出一抹嘉许的微笑,让他略略壮了些胆气,继续道:“只是,儿子今儿去杨淑人的湖庄子,看到那些老弱妇孺都能努力干活养活自己,还能给庄子上干活……嗯,那些人挖荸荠可得其二。今日,杨淑人又教他们挖一种泥里的药材,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格收购……照儿子看,无论是荸荠还是药材,杨淑人应该都还有利可得,但获利的同时,她同样也能让那些人吃饱饭,不至于在这青黄不接之际成为饿殍……杨淑人当时说了一句话,她说,她这是‘以工代赈’,让那些人做工,代替赈济……杨淑人的庄子能够以工代赈,既干了庄子上的活计,又同时赈济了那些老弱妇孺,为什么河工不可以这么做?”
“以工代赈?”听到这个词,原本只是想听听儿子有何想法的唐言璋终于有些动容了。
他之前也知道杨淑人想办法在庄子上安置那些老弱妇孺,也只是觉得是杨淑人在善心救助,往长远了说,是为了庄子的安定和收益……但听到‘以工代赈’,唐言璋不但立刻想到了河工事,而且想到了各种灾患、疫情之后的赈济。
每逢大灾大疫,都是从本就紧张的国库里拨银拨粮赈济,却往往治标不治本,但若是‘以工代赈’,让灾民用劳力换取赈济钱粮,灾民得到钱粮糊口度日的同时,也能将重建自救的做起来,赈济之后,再恢复耕作生活,就都理顺了。
沉思了片刻,唐言璋抬手摸了摸长子的发顶,一改往日的严厉,特别温和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时辰不早了,带弟弟回去安置吧。”
闰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牵了弟弟的手,哥俩儿恭恭敬敬行礼告退下去。
看着两个儿子退出去,唐言璋眸子黯下来。
他之前虽然遵守唐家铁律,以二皇子雍王的意志为标准,但之前雍王为人低调,别说与人争斗,甚至极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真正需要唐家人为雍王做的事情也不多。
但,自从二皇子处置瘟疫赈济灾民高调回京后,一改过去的低调隐忍,封王,开府建牙……也就意味着唐家不可避免地成了朝中备受瞩目的所在,同样意味着唐家不能再沉默低调,而是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存在和势力了。能够提升唐家势力的同时,还能够打击对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特别是通往那至高所在的道路,向来是浸满了鲜血,堆积成山的尸骨……
杨璟郁虽然贪婪阴鸷狠毒,却不得不承认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这一次的河工事,是个难得的机会……但,真的要出手,唐言璋还是忍不住有些迟疑,特别是看到三个聪慧可爱的儿女后……出手就是生死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他很清楚后果不会给他一点点侥幸。
生,一起生!
死,对手也绝不会容他保全任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