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楼里,虽然是对他施以鞭刑又涂了“血玉”,但是,里包恩将他抱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的行为是出自于即使连他本人都不肯承认的心疼。将他抓走,并让他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几个时辰,并不是为难他,而是因为他体内的“惊梦”之毒,只有在这样极寒的环境下才能根除。挟持云雀来威胁迪诺,却单单没有抓走骸来威胁白兰,因为他知道,骸已经再经不起任何折腾。
知道骸被白枭所抓之后,涉险相救,甚至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里包恩,一直都在骸的生命力扮演着反面角色,即使是自己心疼,舍不得,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对他施以重罚,他不会让任何人察觉自己对骸的感情,因为他知道,如果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那么,这个弱点将会成为自己的死穴。
但是,最终,里包恩这个人,还是因骸而死。
八年前,骸第一次出现在里包恩面前时,他就已经知道了骸身怀武功,并非普通人。习武之人与常人走路都是不同的,但是里包恩并没有揭发他,那个时候他是不在乎,因为他本就不是为了帮助白兰而来的,所以白枭与白兰之间的尔虞我诈他并不想多管。但是随着之后和骸的相处之间,他慢慢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总是低眉顺眼的男孩子内心是有多么倔强。能够很好地掩盖自己的不驯,这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来说,只能是因为经历过太多苦难。
面对死亡可以补畏惧,面对惩罚可以不低头,面对疼痛可以不□,里包恩看得出他比云雀更加桀骜不驯,只是很好地掩藏起来,如果云雀是因为和风的长相很像才会让里包恩另眼相待,那么,骸就是一个真正打动他的孩子。但是他知道,他能给这两个孩子的,除了严厉的教训以外,什么都给不了。
多年前,在那个因欺负云雀而被自己惩罚的孩子喊出“凭什么你这么护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这两个自己另眼看待的孩子,如果他真的在乎,就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在乎。
你不敢保证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仇家而牵连他们,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哪天成为别人威胁你的工具。
越是爱的人,就越是要远离。
只不过现在的里包恩已经再也不需要去考虑这些事情,而注定有太多的事情是会被时间掩埋的,骸不会知道里包恩为他所付出的,云雀更不会知道里包恩从不曾打算伤害他。他们有自己应该去付出的人,而里包恩,也有该去找的人。
泽田纲吉想,从某种意义来说,里包恩的死,未尝就是悲剧的收场,至少,此时躺在他怀里早已没有温度的人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知道,里包恩不后悔。
泽田纲吉抬起头看着骸,金棕色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清明,“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骸却没有回话。
摇了摇头,泽田纲吉抱起了自己师父的遗体,道了句,“如果你还没有想好,那么,跟我回去如何?”
“……”骸兀自冷笑了一下,“跟你回去?难道你们还是没有放弃以我来威胁白兰么?”
“诶?里包恩没告诉你么?白兰已经和我们讲和了。”
“!!!”骸睁大了眼睛,想起不过须臾之前,里包恩跟自己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觉得我是去救你的么?”
…“是啊,我的确得去救你,不救你拿什么来威胁白兰退兵呢?”
那是谎言而已……
而里包恩又曾经说话多少谎呢?
骸闭上了眼睛,却在这个时候听到外面的马蹄声!他突然想起最后里包恩死前说的那句话,“白兰估计快要来了吧……”
白兰!?
“我答应你。”骸突然急切对泽田纲吉说道。
“啊?”泽田纲吉一愣,显然没有明白他说的什么。
“你不是说要我跟你回去么?我答应你!”骸上前两步,抓住了泽田纲吉的手臂,纲吉怔愣地看着他,骸的手抓得很紧,像是要将指甲掐进他肉里一般,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岸边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此时他也听到了从大门外传来的马蹄声,自然想到了来人会是谁。他的眼睛黯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便抬起了头,坚定地对着骸点了点头。
“我知道后门在哪里,跟我走。”
天上白雪依然在慢慢飘落,院子中央的那一片鲜红被留在那里,但是,只要雪不停,总会被掩盖的。泽田纲吉最后看了一眼这里,抱着里包恩的遗体跟骸快速地穿过大厅,朝后门走去。
而几乎是他们出了后门的同一时间,正门传来的马蹄声停下了,一声马儿的嘶鸣和一声“吁”的勒马声,白发白衣的男人从马上跳下来,即使平时他便爱笑,但是此时堇色的眸子里的感情却不再是往日那般无所谓。
一开始便拥有的,你不会太过在意;失而复得的,你会开心;然而在你马上就要找到的时候却发现所寻的人已经不在,剩下的,就只有失望和惊惶。
骸坐上泽田纲吉的马,没有回头,就这么一路奔驰而去。
如果我留下,对你来说,只能是个累赘而已。
因为现在的我,与废人无异。
所以,
——越是爱的人,就越是要远离。
白莲比白兰慢了几步才跟上来,一进大门便看到白兰站在院落里一动不动,雪白的花瓣落在他身上,却不着痕迹,她亦看到了地上的那一滩血,刚走过去,还未开口,白兰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即使是在寒冬,白兰的手也已经低到了不是正常的温度。白莲紧紧握住白兰的手,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应该不是骸的血,既然里包恩会救他,就没理由杀他。”我看我们还是再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
“嗯。”白兰的声音与平日一样,他笑着转过头来看着自家大姐,另一只空着的手,却是再次握紧。
骸,你到底在哪里。
☆、第四十二章
四十二
连续下了两天的大雪终于有了停下的趋势,骸站在莲华宫门前,身边站着一个娇俏可爱的丫鬟,是泽田纲吉亲自从众多宫女中挑选出来的,名字叫凪,她并不是汉人,而是和骸一样的汉人和缇兰人的混血孩子,拥有着一头蓝紫色的长发,泽田纲吉看她和骸有几分相似之处,人也十分乖巧,便指派了她来照顾骸。至于骸肩胛上的伤也请最好的御医看过,只不过白胡子的老大夫看过之后只是摇了摇头说,“仔细调养,假以时日并不阻碍日常生活,但是……”
泽田纲吉打断了御医的话,并将人打发下去了,骸坐在卧榻之上,抬头看彩饰的天花板,其实他们都知道御医是什么意思,琵琶骨被腐蚀几乎穿透,无论是恢复得如何好,都不可能再拿剑。
离从里包恩府上回来已经过了三天,骸这三天也很配合御医的治疗,虽然还是不能剧烈运动,但是已经可以抬手,只不过他恢复了一点之后就再也在床上呆不住,时常会出去,凪会跟在后面,却又会经常被他甩丢,一般都是凪慌慌张张地去找纲吉,纲吉才揉揉眉心,在凪的陪同下去寻那人。
骸本来就十分削瘦的身子因为这几日的折腾已经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虽说他十分配合御医的治疗,但是泽田纲吉看得出来,这个人就像一朵养料不足的花,一点点地枯萎下去。
原因,他大抵是知道的,但是骸曾请求过他,不要将自己的所在告诉白兰,至于理由,他也是明白的。
其实,私心上泽田纲吉是不希望白兰再见到骸的,不管承认与否,他都知道,在镜花楼看到骸的第一眼,便产生了喜慕之情,只不过那个时候还只是简单的倾羡,那一动一舞之间,风韵十足,颠倒众生。但是他知道,那个人的眼睛从未从自己身边的人身上移开。看着一边的白兰,他握着酒杯的手却是指骨发青,脸上的笑却一直挂着,没有一丝异常。
之后白兰将骸“送”给自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本来就是他和里包恩计划的一部分,而骸被送进宫的第一夜,也就是在泽田纲吉生辰的那一天,他并没有去莲华宫,没有要骸。第二天下了朝天还才刚刚蒙亮,他去看骸,结果自己只是刚走进去,他便醒了,这是作为一个杀手的直觉么?泽田纲吉现在还记得当初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骸白皙的脸颊时手下的轻轻颤动。明明已经醒了却还在装睡,他知道骸并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自己,所以只是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执着让这个人可以为了白兰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令泽田纲吉更加吃惊的是之后骸的行为,他为了白兰竟然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甚至背叛白枭!
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骸喜欢的人不是他,但是当看到这个人为了白兰出生入死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地,嫉妒。
对,他是嫉妒白兰的,即使他知道这只是徒劳。
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骸,只是在他呆在宫中的那段短短的时间里,他对骸的感情已经从之前的喜慕变为真正的喜欢。只不过他是一国之主,所以他不能如此任性地说爱,所以只能看着那人按照自己和里包恩的计划一步步地走向深渊。
但当看到现在虚弱的骸时,他竟会有那么一些,后悔。
白兰已经答应退兵,两族之战已解,但是今日在朝堂之上,仍是有不少将领和官员认为缇兰此举太过猖狂,完全不将天朝放在眼里,而且现在大部队已经调回京师,主张回击的人越来越多,纲吉虽是以一句“战争危及百姓,民不聊生”堵了回去,但是众怒难平,对缇兰族一直以来的狂妄态度朝中许多人早就不满,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打击报复。今次早朝又有人提出,泽田纲吉也只能说压下后议,看着越发瘦削的骸,他只觉更加头疼。
另一边白兰和白莲也在四处打探骸的消息,只不过就算是白兰已经同意了停战,但是最近来找他们麻烦的人仍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