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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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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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铭福抽了口凉气,像是有些不认识自己儿子了,他皱眉问道:“留在城里,若又到了那般田地,该如何是好?”
余希爵咬牙,决绝地说出余铭福熟悉而又陌生的话:“即便贼人善待她们,可李贼败后,她们不更是生不如死?留在城里,真到了那一刻,还能得个名声”
余铭福猛然咳嗽,他想反驳,但他却开不了口,那一刻,他像是又见到了六十多年前,正作着某个艰难抉择的父亲。
这时候他也终于回过神来,当初之所以要让妇孺出城阻炮,不就是大家都觉得李肆不可能打得过朝廷,怕朝廷打回来的时,要将新会当作敌城屠戮吗?而李肆为什么必败?正如他儿子所说那样,因为李肆是个好人。
他们新会人都知道,好人都是失败者,李定国是好人,所以失败了,李肆也是个好人,以他们新会人的经验,李肆也一定会失败,胜利属于朝廷,他们的忠义,是要给胜利者的。
“罪孽啊……六十多年了,这罪孽终于浮了出来,要在咱们新会人身上重演,老天爷啊,何忍如此苛待我们新会人?”
等得儿子走了,余铭福泪眼婆娑,无力地捶着桌子,对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胜和败,生和死,已经看淡了,他只觉自己,连带所有新会人,都跟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越行越远,灵魂沉沦到不可知的罪恶深渊。
“妇孺不再守着墙根了,城头也出现读书人了,怎么我就觉得很不舒服呢?”
城外龙骧军中军大帐里,参军杨俊礼一边祝贺袁铁板的第二场戏完美落幕,一边却郁闷不已。
“因为我还是开不了炮”
张汉皖倒是很明白自己郁闷的原因,新会人推出来好几千妇孺,将人肉按猪肉价算,一人大致换得半石到一石米,
“实在想不透啊,新会人的脸皮厚到了这种程度。”
郑永也是感慨不已,原本对新会人还抱着的一丝同情也烟消云散,甚至他都在想,如果张汉皖真忍不住下令开炮攻城,他也要跟张汉皖一同分担责任。在郑永看来,新会人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前辈连人都吃过了,将妇孺当作筹码来保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袁铁板,你的第三出戏呢?”
张汉皖喘着粗气问,妇孺虽然散了,读书人却站上了城头,城里还多了几千石米,新会人守城的决心更足了,他却还是不能动弹。
只要没官身,读书人那也是老百姓,更何况李肆还专门交代过,不能为难读书人,有时候他就在想哥儿那般睿智,也该知道李定国的事,怎么也不会步他后尘吧?
“第三场戏啊,还得等基建部的人到。”
袁应纲倒是不慌不忙。
“基建部?”
众人一头雾水,直到第二天,基建部的大批人马到来,吭哧吭哧地开干,这头雾水还没散去,他们就只是在挖坑,就在新会县城南门外两三百步的地方,挖了一个深坑。
第三天,一根应该是海船桅杆的巨木运到,将两卷巨幅挂上桅杆顶端的横梁后,数百人喊着号子,将这根足有十多丈高的巨木立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要搭炮台呢……”
张汉皖还没看明白,这时巨木已经立好,工头一声令下,两卷巨幅帆布舒展而下,猩红底色上各四个大字,两三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路标啊。”
看着左右各四共八个大字,众人释然,巨帆随风微微拂动,他们都觉之前的郁闷也被一层层拂去,内心舒爽不已。
“看什么看?岂能任外物撼我心志此时正乃舒我士子浩然之气时,念大声念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
新会县城南门的城头上,娄学谕正带着一帮县学童生“以身守城”。大桅立了起来,也引发了童生的骚动,娄学谕目不转睛,沉声喝着,童生们也都下意识地背手挺胸,高声朗诵,似乎要以自己的话音,将那大桅压下去。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这一段是《大学》里最基本的内容,对这些童生来说,已经熟得舌头有了神经反射,径直滔滔不绝而来。
知县雷襄也在一边观望动静,那大桅下的八个字赫然入目,童生们的朗诵也同时入耳,那一刹那,他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呼吸骤然滞窒。
那大桅上的八个字是,“崖山向南,新会向北。”
这八个字像是巨灵神的两只手,一只把住他的身体,一只把住他的魂魄,朝着这恍若路标的大桅南北猛烈撕扯而开。





第二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 当不起的忠义
泡书吧 更新时间:20111215 20:38:09 本章字数:7675

第二百七十八章 当不起的忠义
新会之忠义,让雷襄无比感动,但也让他总是难解疑虑,他始终难以面对一个问题,吃人和不忠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忠义就真能抹去吃人之罪么。
没来新会之前,这个问题本不是问题,张巡守睢阳吃人,后人都不以为罪,因为他有尽忠大义。
可到了新会,领略了新会人将妇孺推在前面的忠义,知道了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再受了那一番俗谣的轰炸,这个问题又再次拧结在心胸,而他一直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这八个字,让他终于清楚这结到底是拧在何处了……
“我本以为,已经懂了什么是华夷之辨,可现在,我又不懂了。”
他苦涩地自语着,这结,自然就是华夷之辨,崖山是什么?是中国,是华夏崖山在哪?就在新会县城南面百多里处,就在这一县之地里
这座大桅路标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湾里百多年前,数十万宋人殉国。
这座大桅路标以北,就是他脚下的新会县城。六十多年前,广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着新会就“传檄而定”,没见到什么忠义。再过了三四年,李定国以南明晋王之旗东征,新会却满怀忠义,全力抗明,还留下了新会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义,可这忠义,雷襄怎么也难并列而论。新会人的“忠义”,根底是什么?即便雷襄只是死读书,也不会迂腐到认为那是“执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惧暴他们不是受华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于本朝立国之暴的凌迫。而对读老了圣贤书的他来说,仁发自华夏,暴发自夷狄。
跟娄学谕和这帮童生同在城头,听着那《大学》之诵,修身、齐家、治国,听在雷襄耳里,自觉无比羞愧。这新会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齐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么国?禽兽不如国他浑身躁热得恨不能一头扑下城墙,这不是忠义至少不是他求的忠义
“夫君为何而忧?若是为怜惜妾身,万勿挂怀……”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后俏立着,虽然一身妇人打扮,却还一脸青涩。见丈夫脸色青白红不断变幻,还当他在忧心前路,刻意宽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谣又在心头翻腾,出身书香门第的雷氏也是俏脸煞白。
“真要应了睢阳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双手绞着手绢,不由自主地开口哀求,死并不惧,还有事比死还可怕。
“请于庖厨内剐肉,留妾身完骨。”
这低低凄语,像是一道闪电,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义,绝不附同新会之忠义”
他再顾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体,宁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参军杨俊礼皱眉摇头:“新会人已经不要脸了,做得再多,他们都不会脸红,更不会羞愧得开城纳降。他们有他们的大义,要给鞑子朝廷尽忠嘛,当然内里是给自己的小命尽忠,这大桅高旗,怕是白费了。”
众人点头,都觉得太浪费,这么高壮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两银子,天王为收摄新会民人之心,真是不计代价。可惜的是,新会童生的诵书声还朗朗作响,新会县城里,恐怕没人能被这座巨型路标上的八字所撼动,真正撼动的是他们这些外人。
“这不是给新会人看的……”
袁应纲挠头,他必须摊牌了。
面对众人的诧异目光,袁应纲小心翼翼地道:“我来这的目的,也不是要帮你们攻下新会的。”
什么?袁铁板这一番功夫,竟然不是为拿下新会县城而作?这家伙只是在过自己的嘴瘾么?
杨俊礼瞪眼,郑永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张汉皖则已经把手握在了剑柄上。
袁应纲赶紧丢出了护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导营赶来,龙骧军就可继续西进。”
兴奋、轻松、失落等等情绪在张汉皖心中交织而过,最终拦下来的却是对大局的关心,张汉皖讶异地问:“要在这里,在新会,设新兵营?”
袁应纲点头:“要在这里设第三个新兵营。”
教导营不是战斗编制,而是新兵训练单位,把新兵营放在新会,李肆的这个决定让众人都觉有些匪夷所思。
张汉皖想不通:“不说训练营的事,新会拦着向西的要道,就算粮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筹集,可辎重弹药都等得靠后方运送,不拿下新会的话,就只能走肇庆到恩平一线,这样可是大费周折。”
郑永也皱眉道:“靠新兵营,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吓住新会人,可终究是根刺,径直扎在广州府身边,这形势很头疼。”
也许是要解释的事太多,袁应纲一时没了头绪,呐呐说道:“这就必须提训练营的事……”
杨俊礼一直在沉吟,听他这话,两眼猛然一亮。
“我明白了哈哈……妙……妙啊”
袁应纲不说话了,就听杨俊礼如何说道。
“留下新会不占,有两桩妙处”
杨俊礼还吊起了胃口。
“你们觉得这新会人如何?”
这问题,大家都眉毛鼻子皱到了一起,那还用说,恶心得隔夜饭都想吐出来
“所以呢,我猜天王是想把新会留下来,第一桩妙处,自然是让新兵熟悉战场,同时也见识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怎样的内里。”
这个大家稍稍一想就明白,纷纷点头。
“第二桩妙处更大,天王给我们的西进训令里说到,我们跟鞑子朝廷一战,不止是血火之战,更是人心之战。这新会就是个现成的……教范,嗯,教范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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