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纵横放下碗,看着桌边已经交换了好几次眼色的梦遥和垂柳,问:“什么事儿?说吧!”
梦遥和垂柳倒是没有想到,咬着唇,看着对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纵横打了个哈欠:“要不……明儿再说?”她站起来,胤祯也跟着放下碗筷。
垂柳咬了咬牙,拦住了她,这才一一说清了。
纵横看着垂柳和梦遥凝重的表情,忽然“噗嗤”笑了,道:“你说的那个婴儿,那个女人,我刚才都已经知道,还见过了。此刻……那女娃已经送去了孤儿院了。”
垂柳和梦遥以及薛婶都愣住了。
纵横接着道:“不信?可以去问问喜春……”眼神扫过胤祯是全然的信任。
胤祯回了她一个了然的微笑。这些年的陪伴,他心中那不安的伤痕早已被纵横治好了。即使不在身边,他依旧更感受到她的温暖。
而那个女子就是富察氏其岚,八福晋的表妹,也是十四阿哥的青梅竹马,曾经十四福晋的热门人选。
纵横禁不住又想起了刚才见到的其岚。
“是你……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她说。
病重的其岚已经瘦弱到了不行,可是看见纵横,却因怨恨而有了力气。
她撑起身子,胡黄的散发,焦黄的脸色,尖厉的嗓音在叫喊着:“你骗了我!要不是你,我就是尊贵的十四福晋。怎么会失身给了太子,成为他的侍妾!连个名份都没有!”她哈哈的笑起来,自言自语,那神态有一种变态的狰狞,让人觉得有些害怕:“争宠?对啊!我争宠!我什么都干!我以后会是妃子、贵妃、皇后!他怎么折腾我、羞辱我,我都可以忍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天要这么对我!他当不成皇帝了!他丧心病狂……我们被关在咸安宫,谁能救我!我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怀上了孩子……为什么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说着,她看着床上两个月大的女儿,死死的盯着,突然伸出枯瘦的双手掐住了婴儿的脖子!
纵横一惊,冲过去,点住了其岚的穴道,把孩子抢到了手里。
小女娃脸色发青,脖子上已经红了一圈,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做了母亲的纵横本能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摇晃着她,努力安慰她。
瘫软在床上的其岚用一种嫉妒而又怨愤的眼神看着纵横和孩子。忽然,眼皮一翻,口中涌出鲜血,如一个蜡烛灭了一样,一下子失去了生机,整个儿瘫软了下去。
大夫上前查看,摇了摇头。她已经去了,被肺结核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其岚,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此刻,纵横怀中的女孩却突然不哭了,张着大眼,打量着抱着自己的纵横。
纵横也低着头,看着她,她是其岚生命的延续。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或许该说,这个女孩子是幸运的。因为她的母亲其岚染上了肺结核被送出咸安宫。因为她的母亲到了宫外,才发现有了身孕。因为她的母亲支撑到了这一刻。因为这一切,这个女孩儿才能呼吸到这自由的空气,自由的活着。
她更该庆幸,十四阿哥今天已经带她去看了大夫,她并没有遗传或是染上什么可怕的疾病。
半个月后,孤儿院来了一对南方来的慈爱夫妇。他们才有一个三个月的女儿夭折了,所以决定收养这个小女孩。
“姑娘……您真让他们把这孩子带走?”邬思道问。
纵横反问:“能在正常的家庭长大,不是很好么?为何邬先生要反对?”
邬思道摇头道:“不是反对……只是……只是……”
“只是……她是太子的女儿,如此不查清楚这对夫妇的出身就交给他们,实为不妥。是么?”纵横接口道。
邬思道顿时愣住了。
这个女子,的确如四爷所说,极不简单。她聪明得可以识破一切算计,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却坦诚而真挚,就如这次她没有扣下废太子的女儿,而是让她去过自由的生活一样。这么些年相处,他无法不承认,他佩服这个女人。
“四爷府的饭,好吃么?”她侧过头问,脸上是俏皮的微笑。
邬思道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以为,他已经做的够隐秘了,可是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纵横转身拍了拍邬思道的肩头,道:“只要你愿意用自己的学问来教这些孩子,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管。”
邬思道沉吟了一下,忽然笑出了声来,转头进了院子,招集孩子们上课,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盈。
是啊!在这里,他得到了授业于人的快乐。孩子们得到了知识。正所谓各取所需,就算各为其主,也一样可以成为朋友。自己的心胸,竟然不如一个女子宽敞啊!
纵横回头看了一眼,那对夫妇正跨上离去的马车。
眼尖的纵横再次把视线落在男主人的外衫底下的腰带上。那上头挂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牌,上面刻的是一颗篆体的“曹”字。她微微的笑了起来,几不可见,转身也进了门……
第89章、出征在即
康熙五十七年秋
平常小住里的书房,胤祯从桌前站起来,拿起桌上一张精心绘制的行兵布阵图,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拿起一支湖笔,弯下身,又添了几笔。这才复又搁下笔,站直了身。
他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妻子,虽然只是她的后背,可眼神中却立刻添了温柔的情丝,可是随即,那双眼里多了一种矛盾感和无奈感,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低下了头去,视线又落在手中那张图上,不免轻轻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
纸上谈兵……纸上谈兵……
纵横在屋角摆了一张小板凳,人坐在上头,旁边地上放了两盏纱罩灯,正把她的脸找出明暗强烈的立体感。而在面前放着一口黄铜包角的大木箱子,质地很厚实,容积也很大,而里面都是一张张胤祯亲手所绘的军事布阵图。这已经是第四只派同样用场的木箱了,除了纵横,胤祯可不让别人碰他的宝贝图,所以这么多年都是纵横亲手/炫/书/网/整理的,动作、流程自然熟练的很。
她正很小心的把图一张张展开,按战场的地理环境分门别类,又按士兵的数量排好顺序,/炫/书/网/整理整齐,然后用厚封纸包住,拿起粗针麻线把它们装订成册。她手腕一转,很熟练的用力把麻线拉紧,来回订了两行,略翻动了一下,这才觉得够结实了,最后用一支她自制的、细细的鹅毛笔占了墨水在封面和书脊写下编号。
书脊上的字体要很小,纵横不免眯起眼,往灯光边靠了靠,头也凑得更近了一些。
“别熬坏了眼睛……”随着低低的关心之语,头顶多了一盏灯,把纵横整个人都照亮了起来。
她回过头。
是胤祯,举了自己桌前的灯到了她的身边。
纵横站起来,揉揉脖子,道:“这会儿不收拾好。下次再被天儿那鬼灵精瞧见,拿来折纸飞机、纸船,你还不又得打他?上次挨那二十板子,现在还没好利索呢!刚才睡前还跟我噘嘴呢!疼得武功都不能使了,树屋都爬不上去了……”
提起顽皮的儿子,胤祯脸色变得威严,一本正经道:“这孩子,心智有余,却不肯用在正路!读书一点都不花心思。你看人家李响……前天做的诗,我看,比他强多了!”
纵横不以为然地撇嘴:“你怎么不说比我还强?”
做诗?她这个不会做诗的妈,对于不会做诗的儿子觉得很能理解。这个……没天分,不能强求嘛!总不能让贝多芬去画向日葵、王羲之去学弹十面埋伏啊!对不对?能写能读就得了!她又不指望天儿去考状元!何况,天儿跟李守规练武,体现了无与伦比的天分和领悟能力,甚至自己能融会贯通、创新招式,让童柏年每次都看得跳脚,恨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徒弟。可是没办法,人家现在已经有师傅了,自己好歹在江湖中也是有名有姓,总不能不顾江湖道义来抢吧?但是,嗜武如命的他又忍不住在旁指点。这倒是给了金天更大的上升推动力。
胤祯见她撇着嘴、斜着眼的样子,宠爱的笑出声,也不再说什么了。
唉……谁让他对纵横就是没辙呢?
纵横听见他闷闷的笑声,有点脸红。
他……老是这样纵容她……
纵横踮起脚尖,在胤祯的下巴落下一吻。
胡茬微刺的触感刺激着柔嫩红唇,让她忽然间觉得心头一悸,脸色便更红了。
她转身便要退开,可是胤祯哪里肯放过她,展双臂搂住她,将她困在怀中,深深地吻住了吸引着他的红唇,吞没了她所有的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跟她融合在一起。
半晌,胤祯才放开她,一只手抚上她染了红霞的脸颊,视线里有些贪婪,轻声道:“我永远都舍不得离开你……哪怕一天……”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为了她,自己已经有太多的放弃,却从来不曾后悔过,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纵横看着他眼中的矛盾,抬起手,按住在自己脸颊上胤祯的手,看住他的眼睛,正色道:“胤祯……去请旨吧!明天就去请旨出征!你将会是我的大将军王,将会是大清的大将军王,将会是天下百姓的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
这四个字在胤祯身体里流窜,最后窜进心窝里,像是一颗火种,一下子点燃他心里的那把希冀着功业的火炬,火苗直窜,想要压也压不下去。脑子里因激动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有耳畔,还在回响着纵横刚才的话。
“你……”胤祯开口,却说不出话。
蒙古策旺阿拉布坦犯边已有两年光景,最近越发猖狂。他一直都希望能实现自己征战沙场、建一番男人功业的愿望,可是,有哪个妻子能放心自己的丈夫出征?所以,不管八哥、九哥、十哥如何劝说他,让他去皇阿玛面前争取兵权,他都无法向灵儿开口。甚至皇阿玛也几次露出了这样的意思。他却依旧在犹豫。而今日,灵儿却主动地……支持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