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小时,月玲笨手笨脚地穿了一个小珠戒指,这个活费时间费眼神,为什么有人想学呢?
老太太说:“可以培养我们的耐心和创造力呀。”等Liz一转背去拿东西,就睐一睐眼,小声对月玲说“别告诉Liz;我担心自己不来学这个,坐在家里不动脑筋,会得老年痴呆。”
白领说:“可以帮我减压。我做风险投资,每天过手几万几亿,美洲欧洲来回跑,下了班来这里,心里很平静,对了,就像《功夫熊猫》里说的inner peace;你是中国人你应该懂,这对我来说,比做瑜伽上跑步机都管用。”说完,疲惫的脸上是一个甜甜的笑。
月玲“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两个人课程结束,走之前,在桌上一个水晶小盆里放下一些钞票,月玲忙也掏出钱包,被Liz拦住,说,“隔两条街有一家中国餐馆,我老早想去,你请客算了。”
6
到了那里,原来是一家火锅店。生意很好,月玲拿了号子,和Liz站在门外等位子。人气这种东西是:越有人气,人气越旺,大家宁愿等上个把小时,也铁了心吃定了这家店,仿佛把人气的热火朝天也吃了进去,再则,有人曾说过,请客吃饭,要迟一点钟开餐,客人都饿极了,你就是给他们吃咸菜稀饭,也是美味佳肴,看来商家也深谙此道。
月玲在等的过程中间,知道Liz是孤儿,凡事都靠自己,没有人给她存着RESP教育基金,虽然有贷款奖学金,其他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设计珠宝开设珠宝小课堂,外加跳肚皮舞,当然还有替人写功课补习功课,挣来的。
月玲诧异的看着她:“肚皮舞?”
Liz说:“这个挣钱多又快,还好的啦,别拿你清朝人的眼睛看着我,众生平等,劳动不分贵贱,又不是你不能看的脱衣舞。什么时候你到我的夜总会来。”
正说着,月玲看到克明的绿色吉普车停在店门前。
月玲记数字和字母的本领让所有见识过的人都很惊叹,上大学的时候,同寝室的同学不信,写了十几串毫无关联没有意义的数字字母要月玲看过两分钟后默写,月玲可以写对百分之九十五,所以牢记平常的身份证号码,电话号码,信用卡号码,积分卡号码等等更不在话下,今天去图书馆忘了带读者证,月玲不想回去取,和管理员小伙说:“我记得号码。”小伙说:“你记得?那是二十位数字!”月玲当然证明给他看,顺利地借到书。
所以,克明的车牌那区区几个数字和字母组合月玲怎么可能忘掉?而这时候,克明走出餐馆,向月玲打招呼:“月玲,我们正好也在里面吃饭,你们不介意和我们并一桌?”
月玲刚想说,“没事的,我们可以等。”
旁边的Liz妩媚一笑,说,“当然不介意,谢谢你。”
他们的位置在窗边,落座后,Liz哭丧着脸,小声说,“我以为还有另一帅哥呢。”
对面坐着一个脸颊瘦瘦,眼睛幽深,长卷发的气质女人。
“这是Sarah Mak。我的lo就是她设计的。”克明介绍道。
月玲和她握握手“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的设计简单霸气,让人印象深刻,很适合克明。”
她温柔笑一笑,她的手细长绵软,是艺术家的手。
亦舒说,气质女人是不炫耀任何东西的,衣服鞋子家产珠宝才华亲友都不炫耀,甚至读过的书,因为她不自卑。Sarah果真是气质女人,一切都淡淡的。月玲想,自己八成是英语语言文化上自卑的,最喜欢炫耀自己又读了哪本流行的英文书。
大家互相问问初次见面的人要说的话,你从哪里来呀?在D市呆了多久了呀?现在做什么工作呀?在哪个学校念书呀?读什么专业呀?等等,等等。几个人,Sarah的母语是粤语,Liz的母语是法语,月玲克明的母语是普通话,四个人说流利英文,交谈甚欢。
Liz知道Sarah开一家室内设计馆,忙自我介绍自己是小生意业主,一会儿两个女强人谈税收处理谈得兴致勃勃。
克明看看月玲,把她爱吃的松菇放到她碗里,眉头紧锁,有一点责备地说:“你妈要我照顾你,你怎么又不辞而别?幸好你还有个学校要去念,幸好你还报告你妈你的近况,否则,D市这么大,人口几百万,我到哪里去找你,如果你又玩失踪?你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和你妈交代?”完全是家长训小孩的口气。
月玲当然不可以和克明谈论慰文说的“清誉”的事,这个人,用C市的家乡话来说,像只老虎,若要老虎高兴,只可以摸顺毛,是不可以模逆毛的。
正大眼瞪大眼,不知怎么回答之间,Liz说,“月玲,这个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它的壳可不可以吃?”
月玲忙忙地赶紧去照顾朋友,含混过去。克明看一看月玲,往嘴里塞下一只大虾。
一会儿,女士洗手间里。
月玲正用洗手液在镜子前洗手,心里默数十五秒,近期D市说是爆发一种咳嗽病样的流感,所谓爆发,也只得十来个人住院,报纸上头版头条,铺天盖地,舆论严阵以待,怕要秋季流行;洗手正确的方法每日必登,呼吁市民防患于未然。
董妈妈有下属每日密切关注加国D市新闻,立马向董妈汇报,董妈工作之余,在电话里对月玲一顿“咆哮”那日自作主张的事,月玲心不在焉,唯唯诺诺,哼哼哈哈表示在听,只盼望“雷声”快点过去,之后,对月玲说,注意身体健康,洗手至少二十秒。月玲这个乖乖女,自然照做。
随着高跟鞋细细跟的一阵脆响,Sarah袅袅婷婷进来。月玲冲她笑笑。Sarah用细长绵软的手指捏住一只黑色Shiseido资生堂的粉盒,把粉轻轻扑到鼻梁上,她用一种成熟高雅的香水,沁人心扉。
Sarah看一看用心洗手的月玲,轻轻说,“前一阵我和先生吵架,闹离婚,负气出走,在克明的客房住了几天,你来之前,先生向我赔罪,把我接走。”
月玲看她向自己诉说私事,有点不习惯,加国人士都如此坦率,在公共卫生间也大谈自己隐私?
“我今天到克明那里拿回我的东西。”Sarah提醒她。
“哦……”月玲回过神来,原来如此。那些资生堂的瓶瓶罐罐。
“我很羡慕你。”
“啊?”月玲以为自己听错。
“我从没有看到克明对一个人会如此在意。我刚看到他发现你在窗外眼睛里的欣喜,”Sarah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你很幸运,克明喜欢你。他做事总是一心一意有定力,一幅画可以仔细研究几小时,一首曲子可以不变喜欢很多年,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你接受他,会很幸福。”
月玲开口想说话,Sarah不给她机会,高跟鞋细细跟又一阵脆响,袅袅婷婷出得门去。
月玲又洗一回手,猛然意识到再洗下去,手会得脱皮,忙关上水龙头,回到座席。
席间,接下来Sarah和月玲都有点沉默,克明看看她们两个,有点纳闷。
幸好大家都说英文,月玲想起那个教授说Chomsky有一个理论:我们都是先收集大量的语言信息,词汇,用法,发音,脑子变成一大辞典,然后像电脑一样在恰当地时机,调词遣句地说出来。
月玲想,那样多的排列组合,等我们说出文法正确,发音标准,符合常理的漂亮英文句子,那微妙真实的感情恐怕都打了许多折扣。像那一部电影《Los in ranslaion》,只言片语的外文所真正要传达的意义,在翻译的过程中,像那落花,那簌簌飘落的粉红的花瓣,失落在不知哪个角落了。
幸好Liz突然说,“中国日渐强大,大家都以交中国朋友为荣了。我这么喜欢吃中国菜,恐怕前世是中国人呢。”
大家知道Liz是为善意奉承大家,纷纷赔笑。
最后面等账单过来,月玲替Liz付账,克明和Sarah各付三分之一。“Go Duch。”,各付各,是公事公办的,清清楚楚的,没有饭余难堪的推推搡搡,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待客的热情;也没有觉得一顿饭下来,钱包要瞬间减肥不少而痛惜不已。
7
接下来的日子,是紧张的学习。月玲自认在学校也是做过大课堂的老师的,也是用英文授课的,有时面对的学生少则也有两百人,但第一次在异国作课堂陈述演示,操作笔记本电脑上的Powerpoin,刚开始的几秒钟,竟然手有一点点微微颤抖。
虽然月玲的阅读速度并不比本地出生英文是母语的同学慢,记住的细节不比人家少,但是那一套多年北美教育产生的创造开拓的思维模式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模仿的。人们常说,文化底蕴,那个底,是靠时间一点一滴积累来的。
月玲只有加倍努力。老师都注意这个中国女孩,有一双对知识渴求的大眼睛。Liz戏称月玲像《哈利波特》里的Hermione赫敏一样,什么都知道,是“老师的宠物”。
在餐厅里吃饭,时常遇到读预科的“短发”,身边各种各样的男孩子真正像走马灯一样,变幻无穷,层出不穷。其中有一个,趁“短发”回楼上宿舍换跳舞的衣服,用一种奇怪的步态走过来,来打听月玲的电话号码。
那一种奇怪的步态,就是中文里所谓之“轻浮”,既轻又浮,人走起路来,连骨头都是漂在空气里的。
月玲看一看他昨夜说不定是熬夜网上打电游或是看韩剧日剧肥皂剧或是通宵舞会尽情享乐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用法语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看对方没有反应,起身去放自助餐的脏碗碟刀叉,留下目瞪口呆的“轻浮”人,坐在桌边,皱着眉头,不知所云。
而Liz那一天拿着客人餐卷恰巧在月玲处蹭饭,在一旁看到,哈哈大笑。“轻浮”人愤怒盯Liz一眼,拂袖而去。
但之后几天,“短发”看到月玲必怒目横眉以对,Liz和月玲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后来得知“轻浮人”回头对“短发”抱怨,诉说月玲如何趁其不在,如何施展媚术,如何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