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个不停,在人意味会停下的那一刻又猛然炸起来,似乎是要这样一直炸下去。
“新郎新娘敬茶——”
这媒婆一喊,颜生抬眼看去,见高堂之上,右侧坐了户部尚书,左侧是不知何时坐上去的俞梓和他身边那女子,皆是眉目含笑,那女子亦是一派温婉,颜生正待细细打量,就听见令贤臣淡声道:“贤臣父母早逝,除了一个妹子,也没有什么亲人,如今入朝为官几载,幸皇上赏识才有今天的贤臣,皇上之于贤臣,不仅是君臣,更是恩人。”
群臣又开始附和了,高声喊着“吾皇万岁万万岁”,也不觉得一半时辰内喊这么多次腻口。
乔七接过右侧小儇手中托盘里的茶盏,跪着身子递到俞梓那里,俞梓含笑接下,抿了几口置于侧几旁,乔七又拿了托盘上的另外一杯茶盏跪着走至右侧户部尚书座下,将茶碰出。
老人明显是极高兴的,胡须都微微颤抖着,纵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的眼圈却也微微泛红,他接过女儿手中的茶盏一口一口喝着,置于侧几上,抬手似是要摸一摸女儿的发,却又止住,他笑着低声道:“七儿,要幸福啊…… ……”
“爹…… ……”乔七的声音有些哽咽。
“快去吧,啊。”户部尚书乔己挥了挥手,乔七在盖头下红了眼眶,眨巴眨巴眼睛,几颗晶莹的泪珠就掉下来了,她依言退回去与令贤臣并排跪着。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以天地作证;向天地发誓;永结同心;不得反悔。
喜婆悠扬的声音响起,颜生瞥了一眼身侧一直没有动作的令钟辰,又看着大堂中央的两个人,心里一时有些不知作何感想。
“二拜天地——”孝敬彼此父母,其乐融融一家人。
“夫妻对拜——”夫妻之间相互尊重,相互爱护,永结同心。
“送入洞房——”正式花好月圆时。
“等一下!”
五一章
“等一下!”
满室寂静,颜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发难。反观令贤臣,他倒是一脸淡然,只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她,似是早已料到一般,他的手执着红绫,终是开口:“有何事?”
“生死契阔…… ……”令钟辰没头没脑地低声冒出这么一句。
令贤臣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接口:“手足情深。”
令钟辰后退半步,脸色惨白,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低下头去,瞠大了一双桃花眸子盯着地面看着。
地转上细细的纹路如同活了一般,缓慢而整齐地舞动着,让她感觉自己也随着这纹路移动着,离他越来越多远,眩晕感如洪水般袭来,她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这洪潮袭来,将她冲击得体无完肤。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呵,手足情深。原来…… ……总是我一厢情愿罢。原来…… ……哥哥不愿意牵着我的手,一直白头到老。
耳边纷乱嘈杂起来,有什么略过脑海,如同坠落在汪洋中奋力挣扎的小鸟,鸣破了嗓子,被沾湿了翅膀,满手咸涩,搭船的人从一旁经过,它沉浮在生于死间,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
然后,寂静。
“……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女孩儿坐在堆满柴垛,爬满污虫的小屋窗户下,明亮的阳光照在她头顶,投洒在她手中破旧的书本上,她大声朗读着。
“钟辰,今日里你看出了些什么?”门被推开,艳阳越过少年并不宽阔的肩膀,如同将身体的边缘都穿透了,与黑暗阴冷的柴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青衣微微浮动着,衣摆拂兜了满室舞跃的尘埃,少年捧着一摞破损的书籍,他的唇畔挽着透明的笑容,如此柔和,那双桃花眸子因被光而显得黑亮黑亮的。
“哥哥你的书我都看不懂啦!”女孩儿瘪瘪嘴,分外委屈的模样,她的头发有些乱,漏撒在空气中。
少年将书本放置在柴房内的一角,微弹了弹衣摆处的灰尘,走至女孩儿身边坐下,好心情地说:“钟辰今日里看了什么?”
“刚刚在念这一句,”女孩儿指着书页上的一行字,缓缓念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恩,倒是认得字,不错,那钟辰,这句话的意思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可以猜猜。”
“要我猜啊…… ……前一句完全看不懂,后一句的话…… ……是不是‘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女孩儿颇有些骄傲地说着,声音也大了几分。
“可以这么理解…… ……”少年思索了一阵,点头道,“ 至于前面一句…… ……便是‘无论生死,永不分离,是我们早以订下的誓言’。”
“那,哥哥也会‘生死契阔,与我成说。执我之手,与我偕老’吗?”女孩儿仰起脸问道。
少年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是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味,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味,便点点头:“好。”
女孩儿笑着拍了拍手,又指向另外一行:“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 ……”少年细心地解说,黑发垂落在胸前,最后扫在女孩儿熟睡的脸庞上,静谧美好。
彼时,他们不懂情爱,他们将依赖托付彼此,他们不懂兄妹之情与男女之爱的区别,他们不知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适合用在兄妹之间的。他们只知,要让对方过得舒心一点,他们只知,要让对方时刻都饱着肚子,他们只知,离不开彼此便要永不分开,他们只知,这就是幸福。
儿时的那般言语在今日,终是挫骨扬灰,面目全非。
令钟辰觉得血液在逐渐凝固,就要停止了。
大堂内不晓内情的一干人等迷茫不知所措,不明白他们两个这时怎么会说这些,但又觉得这气氛确实古怪得很,不敢轻易出了声去。
“钟辰还有什么事?”令贤臣似乎永远可以把那般温暖的字眼说得那般风轻云淡,那般无形的残忍。
令钟辰本就雪白的脸甚至透出几分惨青,让人觉得下一刻,她就会轰然倒下。
就在颜生以为她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时,她蓦然低笑起来,因是低着头,颜生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待她抬起脸来时,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只见令钟辰笑了一笑,一双浓色桃花眸子水光潋滟,勾魂夺魄,眉心一点殷红朱砂娇艳欲滴。
“哥,你要娶嫂子了,妹妹好生开心,就是有些舍不得,哥…… ……让我最后摸摸你,成吗?”最后一句,令钟辰问得极轻,似乎随时都会被掐灭。问完了,她抬眸盯着那大红喜袍的少年,一动不动。
——摸摸你,成吗?
——只想要最后一次摸摸你,成吗?
出乎颜生意料的,令贤臣并没有马上否决,他看着令钟辰,看了很久很久,好像这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两个与世隔开,屏障内,只余了呼吸,和无比平缓的心跳。
“好。”令贤臣缓缓点头道。
令钟辰慢慢走向他,皎洁的容颜月光般美丽非 常(炫…书…网),那双桃花眸子里不知盛了些什么,水润异常。
她抬起手,指尖因之前的攒紧而微微泛着胭脂色,她的指甲不长,莹润如晶,一看便知是经常修剪了的。
少女的嘴里低喃地唤着“哥哥”,微凉的指尖触上面前这张与自己型同模刻的脸,少年额间的一点朱砂与少女眉间的一点朱砂近在咫尺,却恍若天涯。
那指尖只轻微地碰了碰少年的下颚,又轻碰了碰少年挺隽的鼻间,带着留恋又移过少年的左颊、眼角、眉梢,终是停在他额间的朱砂痣上,良久不动。
令贤臣眉间微皱,令钟辰已经抬起另外一只手轻点在自己眉心的朱砂痣上,接而微阖了眼。
令贤臣似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眸光微动,想要后退,却见少女已经睁开了眼,红唇微张。
在额头离开少女指尖的一刹那,少年微怔,少女已经转身离去。
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抽走,如同生命被切去了三分之二,眉目间还有那微凉的触感,一样的动作,那少女的眉眼还是那般熟稔,但是,有什么回不去了…… ……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想要这样。
满堂的大红如此刺眼,他低头看着身上的喜服,只想要生生撕裂。
令贤臣啊令贤臣,你怎可…… ……留她一人,你不是应该永远陪在她的身边吗?你怎可…… ……
眼底的怔然尚未退去,少年向门口迈了半步,下意识想要追上那少女的背影,却在身后一声清润的“贤臣”想起时,回过神来,大堂内的人也都反应过来,高声吼着“洞房,洞房”。他回身看了一眼堂上的俞梓,捏着红绫的手略微收紧,侧眸看着门外,却又在人群的簇拥下被推进了洞房。
少年时,女孩儿摸着自己眉心的朱砂痣,对那青衫少年呵呵笑着:“哥哥,我和你有一样的痣。”
少年淡淡而笑,温华如玉:“我们是亲生兄妹。”
“哥哥永远都会是钟辰的哥哥吗?”女孩儿问道。
“恩,永远。”
“不行,哥哥要立誓。”女孩儿踮起脚,一手点着自己眉心的朱砂痣,一手按在少年的额间,稚嫩的脸庞难得的严肃而郑重,她一字一句道,“以此为誓,令贤臣永远是令钟辰的哥哥,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有违誓言,有违誓言…… ……”抬眼见少年笑着望向自己,女孩儿跺了跺脚,不假思索道,“
我不得好死。”
少年脸色微变,抱住女孩儿,呵斥道:“胡说些什么!”
女孩儿在少年怀中挣扎,眼眶微红:“哥哥的意思是,以后就会不要我了?”
“不是…… ……”少年的手抚上女孩儿乌黑的发,神情柔软,红唇噙着淡淡的笑容,秋阳般温暖,“钟辰,若是有这么一天,不得好死的……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