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满两人酒盅,詹台翎说:“若你是景慕寒,我想不会,可你是镜亦寒。”说罢,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
镜亦寒抬头,轻笑:“景慕寒就是镜亦寒,镜亦寒亦是景慕寒,阿翎,你本来就知道,为什么你不愿意承认呢?”
詹台翎动作一顿:“不,你们不一样,我认识的,是景慕寒,不是镜亦寒。”
“既然你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要来京都?既然你想躲我,为什么还要跟随尘到这里?”镜亦寒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詹台翎无言以对,他告诉自己,来到京都是因为这是他游历之路的最后一站,跟着黑衣人来到这里是为了拿回玉佩。
可是,他又如何解释,他为什么要花三年时间踏遍每一方土地,又为什么要对那块玉佩珍而重之。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阿翎……你这四年,过得可好?”
“还好。”詹台翎不敢再看镜亦寒。
“伯父呢?”
詹台翎沉默一阵:“去了,在你走之后的那年。”
镜亦寒也沉默了,良久举杯说道:“第二杯,敬伯父在天之灵。”
而后,镜亦寒缓缓开口:“其实,我走之前,伯父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爹,会跟他说什么?
似乎看出詹台翎眼中的疑惑,镜亦寒边帮詹台翎倒酒边说:“他让我带你走,”继而失笑,“他早就知道了。”
难怪当初父亲会这么痛快地同意留下镜亦寒。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詹台翎脱口而出。
“因为你不愿意啊!”镜亦寒说的理所当然,在詹台翎听来却颇感酸涩。
“他,临去的时候已经放弃执念了。”詹台翎摩挲着酒杯边缘,不知道跟谁解释着。
镜亦寒点头:“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执起酒盅,镜亦寒站起身来:“阿翎,这第三杯,是有事相求。”
詹台翎并不举杯,只是坐着,细细端详镜亦寒。
他神色严肃,早已不复以往那番混世模样,或者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你想要我帮你?”
镜亦寒郑重地点头:“阿翎,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四年前,我需要你,四年后,我依旧需要你。”
“我四年前没有答应你,四年后仍旧不会答应。”詹台翎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说道。
“放肆!”黑衣男子想要上前,却被镜亦寒拦下。
“即使你拒绝我的邀请,难道连温宛竹的请求你也可以置之不理么?”
詹台翎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亦寒。
那日送温宛竹回去时,她一路犹豫,快到家时终于开口:“詹台大哥,宛竹知道你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可是,今日宁远大师的话你也听到了,宛竹不自量力,春试之事,还望詹台大哥仔细考虑才是。”
詹台翎停下,看着温宛竹,疑惑道:“恕晚生直言,温姑娘并不像一个热衷于富贵权力的人,却为何如此执着?”
温宛竹顿时双靥绯红。
“哦,姑娘家到了,晚生告辞了。”詹台翎没有深究。
“詹台大哥!”温宛竹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拽住詹台翎,“詹台大哥可愿为了宛竹……”话到这里,温宛竹低头,两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詹台翎正要说话,却见温宛竹飞快行礼,“宛竹告辞。”一眨眼就跑回府中。
眼前的镜亦寒顿时陌生起来,詹台翎压抑着恼怒:“你跟踪我?!”
镜亦寒看着詹台翎,声音暗哑:“阿翎,你在紧张什么?”
酒盅重重摔在桌子上,詹台翎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四年前,我借游玩之名,暗地查访二皇子私吞驻防军费之事,却被发觉,我回宫途中中了埋伏,负伤逃到了你们家……”擦身而过的瞬间,镜亦寒开口,詹台翎不由得停下脚步。
“殿下!皇家之事怎可与外人道?”黑衣人出口阻止。
“不妨事,随尘”镜亦寒遣退他,继续说道,“皇后膝下无子,加上众位兄弟之中,父皇最偏爱于我,从小到大,我的兄弟们,明面上对我都是恭敬友爱,可我知道,他们心里却都是恨我入骨,诺大的皇宫,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有时候,得到的爱越多,得到的嫉恨也就越多,这些嫉恨,会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不死,不休。”
难怪他会这么说。
“阿翎,记得我的志向么?”镜亦寒目光炯炯地看着詹台翎。
詹台翎心中漾起一丝温暖,看向镜亦寒,点头。
镜亦寒却叹息:“其实,只要能天下太平,百姓幸福,皇位于我,无足轻重,若有英主,我只愿做贤王。”
“我明白。”詹台翎脱口而出。
镜亦寒一把抓住詹台翎,难抑欣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
不过一瞬,他又重新陷入低落:“可是他们不懂。所有人都认为我想要站在珺月最高的地方,俯视众生,连父皇都不例外。而众位兄弟之中,三哥是最有利的竞争者,他狼子野心,心狠手辣,这样的人,若是他日天下落于他手,又怎么能……”
他虽不再说,詹台翎却已了然。
“我不想争,却又不得不争,阿翎,虽然你说自己只是一介书生,但是我知道你心存正气,胸中自有丘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我懂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詹台翎默然许久,收回手臂,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百零三章 出仕 (3505字)
半月之后,春试开始。
放榜之日,詹台翎手握皇榜,喝的酩酊大醉。
敬谒三十二春试,状元:詹台翎。
一年后,已受封徽王的三皇子与时任吏部尚书陆玄共同举荐詹台翎,官拜堂华阁编修。
上任的第一天,詹台翎对堂华阁学士行礼时,老学士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沉默许久,最终开口:“不知詹台大人籍贯何处?”
詹台翎躬身:“下官出身乡野,不过是江南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罢了。”
老学士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落地点点头:“起来吧!”
詹台翎起身,却在临走时开口:“不过家母跟大人一样,讳姓荆。”
一年之后,堂华阁学士荆岩告老,力排众议,举荐堂华阁编修詹台翎升任学士之位,不服者甚众,上试之,大喜,即下旨,詹台翎成为继珺月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堂华阁学士。
然而,詹台翎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
两年前,当状元詹台翎手持皇榜去找镜亦寒时,镜亦寒笑得一如四年前的景慕寒,却默然而止:“温小姐应该很开心吧!”
詹台翎不愿多言,只问镜亦寒:“你需要我做什么?”
镜亦寒表情顿时僵掉,良久摇头,开口:“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这样看着我就好。”
也许我很自私,但是,阿翎,我只想要你在最近的地方看着我,给我向前走的勇气,即使你不是为了我。
后来,有一个人,偷偷来找詹台翎。
是四年前夜色中欲除自己而后快的人。
镜亦寒口中的“先生”。
不同上次相见,他一身白衫,羽扇纶巾,仿若羽化登仙,只是仍然带着斗笠,遮住面容。
“我家公子与大人兄弟情深,公子不愿大人以身犯险,但是我想,大人既然肯为公子牺牲快意天下的日子,在下相信,大人也会竭心尽力地为公子铺平前进的道路吧?”
詹台翎迎着那人的注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温宛竹,甚至连镜亦寒都不例外,可是终究没能瞒过他。
“我能做什么?”
于是,表面上,他是朝堂上的中立派。
暗地里,他接受了徽王的邀请。
而当他从徽王府回来,推开家门,却看到镜亦寒迎着月华,伫立在院中,不知已经来了多久。月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詹台翎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细微的抽噎。
“先生来找过你了?”平静的问话。
詹台翎上前,拉了他的手,虽是近夏,他的手却冰冷如寒冬。
心里叹了口气,詹台翎说道:“进去说吧。”
镜亦寒却猛然甩开他:“你答应他了对不对?”
“先跟我进去……”
“说!”镜亦寒厉声说着。
无论是从前的景慕寒还是如今的镜亦寒,詹台翎从没见过他发火,镜亦寒双目满是血丝,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
詹台翎点头:“是。”
不会再有别的答案,镜亦寒像是失去了力气,后退两步,詹台翎急忙扶住他。
“为什么,”镜亦寒喃喃自语,失神地看着詹台翎,“你完全可以不答应的。”
詹台翎轻松地笑笑:“既然已经踏进来了,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镜亦寒没有回答,径自在台阶上坐了:“阿翎,我想我错了,我以为我可以护你安全,却没想到你为我涉险,我的自私,终究害了你。”
詹台翎随之坐下:“我没觉得你害了我,这是我的选择,先生说的没错,我们需要掌握敌人的每一步行动,以争取更多的胜算。”
镜亦寒没有说话。
“今后……我们还是不要私下见面了,有事我会联系先生或者随尘的。”詹台翎握紧衣襟,若无其事地说。
身旁的镜亦寒呼吸一滞,随后起身,大步离开。
敬谒三十七年,春。
学士府。
“詹台,听我爹说,你现在可是活的春风得意,我还不信,今儿在你府上走这一圈才知道,爹说的一点儿都不错!”燕清韵一面在前面跑跑跳跳,一面叫嚷着。
詹台翎笑笑:“燕大人过誉了,你小心点儿跑别摔着。”
“皇上赏给詹台大哥这处府邸,虽未毗邻闹市,但是环境清幽,的确别有一番景致,宛竹也很喜欢。”温宛竹在旁说道,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下头抿唇不语,两颊绯红。
詹台翎也未多想,只说:“你喜欢就好。”
温宛竹看了詹台翎一眼,眸中柔光潋滟。
自詹台翎入仕以来,他与温宛竹之间的相处似乎有了些不一样,前几日私下议事时,皇上曾状似无意地问过自己是否有婚约在身,詹台翎应答之际,心中却不胜担忧。
“听闻燕太尉与温尚书的女儿都早已年过及竿,却一直未曾许亲,两位大人一向颇为赏识詹台贤弟,依愚兄所见,贤弟是好事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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