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唯一注意到新访客的人,许多女性哥特迷纷纷转过身来。他有种吸引人的气质,而我熟悉这种气质!
更多的回忆从我灵魂最深处的角落涌现,与其他记忆掺和在一起。我第一个反应是拔脚逃开,即使我知道那毫无意义。如果他能在莱比锡找到我,还有哪里找不到?那是他的特殊专长。重点是,这么多年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右手移到背后的夹克底下,握住武器。
那人逐渐接近,朝我走来,现在我认出对方是谁了,清楚看出他早不止六十岁。他置身年轻人群中,显得突兀怪异。
我看见一双蓝中带紫的眼睛。已经毋庸置疑了,我没有疯,理智也没因为刚刚遇见那年轻男子而迷乱,我看见了幽灵。虽然我认识的男子要比他年轻许多。
他停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低声说:“我珍爱的妹妹。”
我胃里一阵恶寒,身体中央冻成一团,舌头像死了似的躺在嘴里,动也动不了,什么话也答不出来,只能瞪着那张熟悉却已老化的脸庞。遥远的过往追上了我。
“看着我,”他轻声要求,“我是血亲,其他人全被崛起者、浮滓与地洞爬出来的烂败类杀了。”
我喘不过气,仿佛被他奇特的双眼迷惑,完全不知所措。他想杀死我吗?对抗他将是一场硬仗,我无法预知后果。老哥擅长使刀,迅疾快捷。不对,他喜欢从暗处攻击,如果现身人群了,那绝对是正在酝酿比一刀致命更糟糕的事。
他看着我,脸上露出掺杂着轻蔑与欢喜的典型微笑。他仍清楚我的弱点。“你的处境很不安全,希雅。”他左手指摸摸下巴上修短的山羊胡,心情愉快。“这么多年来,难道真的没有我们这种人来找你吗?”
马可注意到我们。“没问题吧,希雅?”他向我呼喊,听得出声音里的担忧,我知道他马上会过来捍卫我。我终于抖落身体的僵硬,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没问题。虽说未必如此,但我希望能阻止老哥在众人面前拿刀将他砍成两半,或者赤手空拳撕碎他。
“许多人在找我,但在他们发现我之前,已经先被我收拾掉了。”我纠正他,语气冷漠。“你应该很了解我,马瑞克。”
“那些人不是我派来的,希雅。”他迅速向我保证。
“我才不相信你。”虽然对他这种生物来说如今时局艰困,但他仍不失体面。“你每一个呼吸都在说谎,”我顶回去,“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一点能说真话:血亲都死了吗?犹大之裔最大、最强的联盟?我希望你据实回答!”
“全是因为你才分崩离析,妹妹。”他责备我。“关于你命运的问题造成我们分裂,削弱了团结一致的力量。”
我突然大笑,又响又亮。“团结一致?你们只有在贪图权力这件事上一致。权力与长生不死。”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知道不是那样的。”
“你始终不承认,老哥,就像被夺走最心爱之物的小孩一样。血亲,”我朝他走近一步,“只是一堆自私自利男女的组合。不论现在有没有我,你们早晚会自相残杀。”
马瑞克往后退。“随便你怎么说,希雅,总之家族崩毁都是你的错。”他执拗坚持。“如今没人承认伊斯加略的权威,战争开打了。犹大之裔变成了狂野的狼!”
“你别诬蔑动物。”我打断他的话。“你来此有何贵干?”
他的手伸进口袋,我整个人僵硬警戒,难不成就要来场打斗?“我们在耗弱彼此而让那些巫皮恶有机可趁。一开始还镇得住他们,但事后却发现我们之中有人内神通外鬼,泄漏了许多内部秘密。”
我立刻想到卡季克。血族会对于他违反纪律的事始终宽宏大量,但他回报的方式,却是加入战争打自己人。刹那间,我眼前浮现犹大之裔接二连三成为敌人的牺牲品的场景。这样的光景应该能够让我深感满足,然而我却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们勇敢抗战。”他右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想摸我的脸颊,但是我凶狠的眼光足以让他打退堂鼓。“然而过去几十年,我们失去版图。而今日你和我,是仅存的犹大之裔。”
“这样很好。”我的回答冷酷无情。
“我不这么认为。”他坚定地看着我。“我不是来惩罚你的,我怎样也不会伤害你。”马瑞克顿了一下,打量中庭的后石墙,然后又望着那群哥特迷。“现在的年轻人,我始终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你竟可以跟这种人来往?”
“废话少说。”
“我到莱比锡来,是要给你个提议。”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咧嘴一笑,邪恶透顶。如果撒旦具有人类形体,绝对就是这种表情。“花了好几条人命,我才掌握到所有讯息。不过,你也了解人命对我来说有多不值钱。”
“但你自己某部分仍跟人脱离不了干系。”我朝他点点头。“你也老了,非常老。看来你的研究没带来成果。”
他愠怒地发出声响,最后歇于一声叹息。“虽然药中含太多砷、太多铅,难以下咽,但我还活着,那就是成功。倒是几十年岁月没有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你吃了什么?”
我摇头:“秘密,老哥,你永远不会知道。”
“等着瞧,希雅。”他望向马可。“我想,你同事会要你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因此我尽快说明提议,而我现在就要答案。”他吸了一口气。“跟我回去。接受我求婚,让我成为你丈夫。没有你,我的生命毫无意义,而且现在我需要有人携手并肩——我珍爱的女子。”
我眉毛一扬——现在我成了女王。
他避开我的眼光。
那番话真把我吓了一跳。我原以为他是来威胁我,要我滚出欧洲永远消失,是来污辱我的,没料到他却希望我待在他身边。他对我的爱说不定真的很深,但他也高估了自己,极度高估了。这一点却是没有变。他怎么会认为我已忘记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了?
我在胸前盘起双手。“你现在就要我给答复吗,马瑞克?”然后毫不犹豫地说:“不。”
“妹妹!”他着实惊慌失措,声音比自己预料的还响,引得哥特迷往我们这边看。“好好考虑一下!我可以提供你从未拥有过的一切。”
“我什么也不想拥有。我喜欢自己过日子的方式,而且与你不同的是,”我侧过身,“我还会活很久。你已经笼罩在死亡的腐臭中,老哥。因此你才会在这里:你想把我的秘密弄到手。”我纵声长笑。“你很容易被看透。”
马瑞克咬牙切齿:“你误会我了,我没你想的那样自私。”
“你一个人搞不定,所以才来找我。你白跑一趟莱比锡了,老哥。”
“我们等着瞧吧。”他语意暧昧,然后打量参加演唱会的人。“今晚有什么演出?”
“你不会有兴趣的。”
马瑞克嘴角上扬。“这是你的世界,如果我在里头走动走动,或许更能了解你的想法。看着吧,看我能否在现代音乐中有所收获。”他的手又往大衣里抓着。
我顿时浑身僵硬,手已经放到匕首上。
马瑞克微微一笑,动作夸张地抽出钱包。“我会好好欣赏演唱会,至少没有枉费这趟旅程。”他脸上仍挂着微笑,经过我身旁,走向大厅入口,无视售票处大排长龙的人,也没把我同事放在眼里,直接丢张大钞在桌上,就这么走进场。没人想要阻拦他。他的白色服饰与涌出门口的气态干冰融为一体,消失无踪。
我很清楚自己还握着武器。该跟进去,在人工烟雾中取他性命吗?如此一来,或许就能一次解决问题。不过,我也确定自己会失败。谁知道他还打什么主意!
“米雪儿,你可以接我的班吗?”她点点头。
我匆忙动身,远远离开莫里兹堡与老哥,心里很清楚或许无法这么快、这么简单就摆脱他。
他从不会满意于“不”字。
五
【一六七二年八月七日】
【鄂图曼特里布兰】
两年时光流逝,但席拉自从搬来跟父亲同住后,几乎没有察觉韶光荏苒。虽然只能在卡罗的陪伴下离开磨坊,机会也十分稀罕,她却不怀念过去的生活。不过,她偶尔会偷溜到阳台上,用望远镜观察周遭环境,尤其是村子。就算真思及往日,也只私底下唱母亲以前教她的曲子,随旋律起舞。
席拉喜欢成天跟随父亲待在图书室或实验室里。卡罗常寻她开心说,她就像块干海绵吸水似的吸收词典、大开本古书与科学图书的内容。
即使是练习拳击或操使匕首,她也表现出色。卡罗曾提及,有朝一日将出现大师测试她的身手。席拉以晦暗却醒目的色彩描绘陌生人的形象,渴望与他相遇,又担心无法通过考验。
虽然父亲的生活圈已是她希望拥有的一切,但有时仍不禁会问自己:倘若像其他小孩一般住在村里,也结交了朋友,会是什么光景。因此,卡罗治疗上门求医的患者的时间,对她来说是愉悦的调剂。他们常送来鸡、蔬菜与自家种的水果、面粉与谷物等做为医疗费。“如此以往,我们当然不会富有,”卡罗有次对她眨眨眼说,“却也无须担心仓库缺粮。”
这一夜,从梁纳村来了四名男子,另有一名女子带着女儿前来。他们患有一般疾病,有人咳嗽,也有人关节痛,其中一个脚上伤口严重发炎,溃疡化脓且发臭。
席拉在厨房仔细看卡罗处理伤口,牢记他每个技巧。即使如此,她仍注意到一旁人的表情。虽然父亲医术纯熟,她觉得他们仍畏惧他。一直以来始终如此。她在旁协助时,他们也对她心怀畏惧。
她将卡罗清洗化脓伤口的水端到外面,那女子跟女儿蹲在阶梯上等待治疗。女孩的年纪跟席拉相近。席拉突然心生一计。
“你们好。”席拉客气地问候对方,顺手倒掉碗里的水。“再等一下就好了。我父亲已经切开伤口,处理掉化脓,包扎好后就轮到你们。”她对女孩微笑:【。。】“我是席拉。”
女孩有点不安,望向母亲,母亲点点头鼓励她。“我叫玛策拉,”她回答,“我母亲切到手了,她很怕血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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