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届轻轻叹了一口气,“西方山水险恶,又过于干燥,还是故乡好啊。儿子并不求做天下的共主,只希望父亲得到了王位,可以让儿子回去彭邑,在南方为民,都要比在西方为侯,舒服多了。”
这绝对不是届的真心话,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想不到他也会讲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了,数年不见,果然颇有长进。我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将来你做了天下的共主,就算想迁都到彭邑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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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届会合后的第三天,我回到了彭邑,准备在这里住上天,就北上王京,去和鸿王摊牌。多年征战,都没能多看一眼故乡的山山水水,趁这个机会,最后再看两眼吧。
如果我此行失败,自然没有机会再回到故乡来了,如果此行成功,也将长时间留在王京,不方便南行。虽然我安慰届说,一旦做了天下的共主,就可以把都城迁到彭邑来,但实际上,王京是天下的中心,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政治形势来考虑,都是天子最佳的居所。我是不会轻易迁都的。
这两年来,我对鸿王的所做所为越发的不满了。灭亡茹人,征伐扩莱,虽说天下初定不宜这样频繁用兵,但为了保证边境的长治久安,就算急躁了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所不可原谅的,是他制定了种种繁琐的所谓礼法,其目的是要牢固层层相叠的君臣父子的秩序,把士族都捆绑在这些礼法上,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分封诸子,拱卫王京,而对于帮助他取得天下的外姓诸侯,却没有实际的封赏。不但如此,还规定并反复下诏说明诸侯对天子的义务,索取的贡品与日俱增。
威族才多少人口?就算加上被鸿王征服的中原各族,也消化不了那么多贡品呀。他究竟把这些贡品花费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传言说,他广造宫室,采取美女,还把搜罗来的铜、铁融化,铸造成宫门前的塑像,以充实武器储备。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是要刮尽诸侯以填充王室,强干弱枝——这种行为和鹏王有多大的区别?
平心而论,为了威王朝的千年万年之治,这些措施确实是必须的。然而灭亡畏朝不过三年,就如此匆忙地颁布相关法令,不嫌太急躁了吗?四方诸侯,实力雄厚如我彭族者,不下十家,如今全都怨声载道,这样真的能够维持统治吗?
也有一种可能性,鸿王怕安定时间一久,民不思战,兵力疲弱,天子再难以对抗诸侯,因此希望用最快的速度逼反各有势力诸侯,灭一两个以警示天下。那么好吧,我就先向你举起血剑,且看你有没有本领灭亡我彭族!
我此次起程北上,只带着茹人长老有,而把服庸留在彭邑。他整天在我耳边咒骂有,我听着多少有点心烦。我也从宗庙中取出了那块黄玉的碎片,带在身上。如果此行可以成功,我就可以立刻从威族的宗庙中找到其余几块宝玉,拼合为一,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需要什么颠覆天壤的力量,我只是非常好奇,宝玉拼合为一个球体,究竟具有怎样的威力呢?
二月初,来到王京郊外。这座城邑,从七百年前畏王朝的第六任天子开始,就是天下的中心,是共主的居所,原名天邑,鸿王改其名为王京。这个家伙似乎非常注意这些无谓的名称,他认为名与物是天定一一对应的,既然朝代变更,许多事物——包括城池、宫殿、官职——也都需要更改一个新名字,这才符合新王朝蒸蒸日上的气象。整天把精力都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我不知道他怎么有资格久为天下的共主!
我在郊外扎营,准备明天进城。才刚立起帐篷,叫有来商议计划的细节,突然一个影子慢慢地在我们面前显现。“你来了,”那个影子淡淡地对我说,“此行辛苦了,明天一早,我将会亲自出城迎接你。”
说完这些话,那个影子又慢慢地消失了。有愣了一下,问我:“这便是鸿王的分身之术吗?”我点点头,有继续说道:“我听闻鸿王法术高妙,今日见其分身,不过如此。这种法术,除了远距离传递话语外,还有什么用呢?”
我摇摇头:“你的法术除了增加一个人的力量外,还有什么用呢?你使茹人百发百中,力大无穷,依旧难免灭亡的命运。把法术施加在我身上,却可以藉此彻底打败扩莱。法术在乎运用,力量也在乎运用——除非你真的可以颠覆天壤,使河流泛滥,高山崩塌。”
有点点头:“这样说来,鸿王是个善于运用自己法术的人了。”我微微一笑:“分身之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鸿王只是利用他的分身,往自己身上涂抹色彩,使诸侯们相信他是天命所归罢了。除此之外,他还会一些小法术,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担心,他将会怎样运用他的法术?这个家伙,头脑还是相当灵活的呀。”
“有我在主人的身边,主人大可放心,”有捋捋他雪白的胡须,“我会无声之语,可以直接与主人沟通,他人听不到内容。如果有什么发现,我会尽快通知主人的。”我一边点头,一边解开右臂上的绷带,活动了一下肌肉:“基本没什么大碍了。明天我不进城,就在城外和他摊牌吧,就算变起不测,也没人可以拦得住我。”
明天鸿王将会做怎样的回应呢?对于我此刻突然发难,他究竟有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为什么,我倒希望他有所准备,如果我才一摊牌,他就惶恐服输,那也太没趣了。我希望他仍然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希望可以迎来一个紧张而兴奋的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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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部 历劫在心 第五十六章 教
更新时间:2008…6…12 12:29:06 本章字数:4368
史载:檀王二十一年春二月,峰扬以治道教翰纯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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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彭侯刚的死,史书上只是很简略地记载:“鸿王十六年冬十月,彭侯刚渡潼水,以击犬人。格斗而创右臂,未几,薨逝……十七年春二月,彭侯献俘阙下。”从来对于这段记载,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解释认为既然次年二月“献俘阙下”,那么彭刚应该是在这以后才死的,先说其薨,是行文的一种倒叙手法。另一种解释说,彭刚死于灭亡犬人后不久,第二年到王京献俘的,乃是其子彭届。
对于后一种说法,前一派学者反驳说:苹届要在次年五月才恢复彭姓,并且将西方的苹邑改名为彭邑,没道理二月就北称为“彭侯”。对此,后一派学者却不肯认输,他们认为古书上对于尊者,往往给以最尊贵的称呼,比如鸿王之父一辈子没有称王,但在所有记载中都被称为“威求王”。两派学者多少年纷争不休,也解不开这个谜题。
这个谜题,我倒是知道答案了,次年献俘的,确实是彭刚而不是彭届,彭刚是在来到王京时,或其后不久去世的。可惜,我提不出任何佐证,无法说服后一派学者赞同自己的观点。
然而彭刚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很明显,他对鸿王的暗中斗争很可能失败了,因此被杀死——这也可以解释史书中对于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之死,记载得如此简略的原因。或者,两人还没来得及正面交锋,彭刚就先伤重而亡了?
不,那是不可能的,我记得非常清楚,伤口已经结疤,完全不影响彭刚的挥剑了,没有道理会伤重致命吧。然而,以彭刚之勇,身上无伤,手握血剑,有谁能够杀死他,并且杀得如此隐秘,得以向天下隐瞒他真正的死因呢?
在被翰国士兵押往翰邑的路上,我反复地思考着,却完全不得要领。彭刚的经历呀,何时才会再与我峰扬的经历经纬交织上呢?又是在最紧要的关头,他的经历断裂了,长留我心底一个谜,搞得我神魂难安。
我知道自己的许多言论,是会被元无宗门看作异端邪说的,在素国,因为有素燕在国君面前讲我的好话,才能受到热情款待,而翰国却不一样了。翰君很可能囚禁我,甚至杀死我,以表示他对元无信仰的虔诚。我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于自己的前途,却丝毫也感觉不到担忧。倒是钟宕、彻辅他们脸露明显的忧色。
渡过潼水后,又走了好几天,才来到翰国的首都翰邑。我们终究有士族的身份,在正式定罪前,翰人还是把我们安排在客驿中,招待不算好,但食物并不匮乏。来到翰邑的第三天,翰君派人来传唤我。
我被勒令去除身上的武器,和所有不必要的饰品,然后才能单独进宫去见翰君。我只好把贴身藏着的三件神器,悄悄交给钟宕保管。神器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我并没有告诉他那是什么,只是叮嘱说:“此物贵重,重过我的性命,你要小心保管。”钟宕坚毅地点点头:“哪怕臣下性命不保,也会卫护此物,不使它落到别人手里的。家主放心!”
“南伯”翰君约摸三十多岁,还很年轻,但腰围却要比我大上两圈,满脸的油光。他见到我,面色阴冷地问道:“我听到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言,一种传言,说你是邪言妖人,竟敢反对元无正宗,另一种传言,却说你是当代圣人,你的道德之高,连素无始也感戴拜服。到底哪一种才是你的真面目呢?”
我微微一笑,回答他说:“在下只是一名普通的士,既不是妖人,也不是圣人。”
翰君冷冷地问道:“如果你是圣人,为何圣人却会帮助郕扬谋逆?”政治这种事情,从来就都可以有多种解释,要想反驳自己的罪名,实在是太简单了:“在下愚鲁,听信了郕扬的谣言,以为先君确为剧氏所鸩杀,因此助他铲除剧氏,并无谋逆之心。”
“如果你是圣人,”翰君继续问道,“为何不能相助郕扬取胜,并且自己还被迫去国,四方流浪呢?”我笑着摇了摇头:“素无始是天下知名的达者,可是他也无法帮助素君,打败郴国的军队呀。”
“你的口舌倒是很厉害,”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