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筠笙一回手端出一碗药:“既是如此,趁着这甜味将药喝了吧。”
穆莳依凑上去一闻:“哟呵,你将我当实验田了吧,每日的药都不同,还越来越苦,百里,医者仁心可不兴折腾病人啊。”
百里筠笙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苦的是蜜。”他微微沉吟,有些话没说出口。
穆莳依闭了耳朵,听不见那余音:“蜜啊,我怕甜尤胜苦,还是苦些吧,君不闻,吃得苦中苦,方知甜上甜?”
百里筠笙听得这故作轻松的调侃,眼神幽深似海,黑瞳如墨氤氲生香,穆莳依撇过眼,一手端了药碗,一仰头灌下去将那令人失措的目光挡到碗底去,百里,谢谢你,就这样罢。
桃花飞雪五月寒(上)
第二日醒来时候大军已进了城,穆莳依在睡梦里错过了和暮江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她现在行动不便一架粮车成了她的窝,四五月间正是睡觉的好时间,和衣而眠是最佳状态,不冷也不热,而且稻草干燥也不易招惹蚊虫,比潮湿的地面要好的多。
罡风营的人本来觉得太怠慢了他们的英雄,还给她加了专人伺候,负责坐卧移动,结果英雄体恤下士,不忍大家为他过于操劳,声明谁再将他往营帐里抱就跟谁玩命,登时众人肃然起敬。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这架粮车也金光闪闪起来,穆莳依肯定这辆车绝对有极大收藏价值,其特殊意义就好像尊贵的某某用过的洗脚盆一样,具有浓重历史人文气息。
至于其他,在她看来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要还在军中就还是这军装,还是住营帐,还是米粥炖菜大锅饭,就连天也还是那面延过来的天,地也还是那片伸过来的地,除非孟平醒了,或者自己腿好了,不然一辈子就是这么过了,就好像钻进了复读机里,过了今天以后都是重播。于是某人只有一直睡觉,并且少喝水,少吃饭,也许她在等着萎缩成一具木乃伊,然后被空运到千年以后。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故事是没法进行的,所以尽管有人抱怨,有人期待,有人无所谓,该发生的还是不紧不慢的来了。
暮江城主万俟兰洛此时也刚刚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皇帝暗中派人搜集的情报已经呈放在他案头,万俟兰洛拿起来略略一翻只觉头疼,这是什么情报?没有来龙没有去脉,连从何处来也查不出,大周军队的招募可真是该好好整顿了,依上面所说,这名叫穆莳依的嫌犯已经双腿残废,想试一试此人到底是不是公孙剑舞倒是有些难度。
万俟兰洛眼珠子转了几圈,折扇一展,悠哉游哉的往右厢主下榻的别院去了。阳光温和,到了这院子却仿佛月光般清冷,万俟兰洛缩了缩脖子笑嘻嘻的叫道:“清鸢美人儿,我来了!”
庭院中静悄悄的仿佛无人,万俟兰洛四下里找了一遍,就差上房顶揭瓦,还是不见人影,他气馁的叹了口气,捏着嗓子娇滴滴的道:“清鸢大人,小的来伺候您啦!”
还是无人,万俟兰洛失了耐心,噌的跳上假山高喊道:“南清鸢!快点出来,小爷我要冒火了!”
忽听一声轻笑,仰头一看,屋顶上一抹春雪般的白灿灿,那遍寻不着人就在屋顶上懒洋洋的晒太阳!一时怒极反笑,纵身跃上屋顶。
“真是自在,军中好容易出来个惊天动地的大英雄,就这么残了,你还有心晒太阳?”万俟兰洛也躺下来,扇子盖在脸上。
“与我何干?”南清鸢慵懒道。
“啧啧,拿着我大周的俸禄,占着我大周的高官,晒着我大周的太阳,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真让我痛心啊!”万俟兰洛做西子捧心状,南清鸢看也不看他一眼。
“嗳,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无名英雄来的蹊跷?好像专为此战特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万俟兰洛侧支着肘,眼神在南清鸢散发着莹润柔光的侧脸上打转。
“你在查他?”
南清鸢眼波一转,宛如阳光下开了一朵钻石花,万俟兰洛呆了呆,道:“我皇侄托我查他和夜隐楼。”
“你想怎样查?”南清鸢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帮忙了。”万俟兰洛眸如清泉,笑靥无邪且无辜的看着对方。
“这个给你,助你收妖。”花瓣般的手掌中托着一只玲珑剔透的水晶瓶子,阳光下光彩流转,璀璨夺目。
万俟兰洛拿过来,反复的看一遍道:“怎么用?”
“若能使得残疾当场恢复,便非常人。”南清鸢嘴角噙着丝微妙而淡漠的笑,万俟兰洛狐疑的举着瓶子对着太阳看。
若不能……那便要影自己解决了……
穆莳依再一次匍匐在右厢主大人堂前时,又一次受到荷塘月色一样的震撼。耳侧是淙淙流水,眼畔是桃花飞雪,鼻尖是草木隐香,她竭力保持斗鸡眼的眼珠位置,不敢有一丝的目光发散,唯恐一见“倾倒”。穆莳依不知道其他的人怎么想,她倒觉得这五月飞雪该是自己的,你想想除了自己这样连睡一觉都能遇见这鬼事的,还有谁比自己更冤?窦娥也要靠边站。
穆莳依庆幸自己的腿没知觉,跪多久也没问题,只是半边身子的衣服湿淋淋的很不好受,这是她这个山中驴没见识的下场。
四五月艳阳天,小荷都已露尖尖角,而这进院落,一脚踏进来只觉得时空错乱,四周是鹅黄嫩绿的含苞柳枝荡漾,漫天是清凉芬芳的桃花飞雪飘舞,脚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穆莳依茫然间拐棍一斜登时扑通掉入水中,连带着呛了几口水周围的人才从错愕中醒过神了,七手八脚的将她捞上来。
脚下竟然是一只千年大鳌,穆莳依低头那瞬间正好看见那鳌头前端的嘴巴一张,从容悠闲的叼住一条路过的小鱼,想到脚下是一只活的国宝级的东西,穆莳依的拐棍登时感觉拄地不是那么心安理得了,手一抖棍尖擦着鳌壳落入水中,溪水灌顶时还看见那只老鳌好整以暇的瞥了一眼过来,穆莳依霎时给一道雷劈的透透的,这是什么社会啊?竟然遭一只畜生鄙视!
后来旁边的侍者往大鳌背上铺了面四边凸中间凹的厚毯,穆莳依顺势跪下正好填满中间的凹陷,勉强忽视掉最底层的存在这样也不算太坏。她抬头向那个侍者微笑道谢,竟发现那侍者动也不动的好像电视里的仙子,飘飘然的就远去了。
正兀自惊愕,那侍者抬脚上了中间的亭台,自腰间掏出个什么扬手抛进水里,穆莳依的目光随着那东西做抛物线运动,然后滑落到一只张着的嘴巴上,嘎巴,穆莳依的嘴和那张嘴一同合上,再同时咕咚下咽,她僵硬的收回视线,低头只见两只黄豆小眼正努力往上看着自己,那张同样的嘴巴似乎还有裂开的倾向,穆莳依窘怒使劲回瞪它,那双小眼睛慢慢垂下,小脑袋也缓缓的缩了回去,穆莳依眯着眼哼哼冷笑,叫你嚣张,难道我就是纸老虎吗?得意间浑然不觉自己已完成了从禽兽不如到和禽兽一样再到比禽兽还禽兽的终极转变。
亭台上传来一声轻笑,穆莳依立刻将头再低下些,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随意抬头,眼神交汇是出卖你身份的最大破绽,这个时代的人仰望庙堂高位时眼中是七分畏惧,三分仰慕,而外来人眼中要复杂的多,一分畏惧,两分仰慕,三分稀奇,四分淡然,这些会在眼神蓦然交汇一瞬间给人读去,然后激起别人的探索欲,所以,除非你要故意引起某人注意,一定要牢记穿越守则一:不要随便跟人对眼,根据历来前辈经验所得,违反该守则的恶果指数是——五颗星。
穆莳依进来时第一眼就看清了亭台上的分布,所以那声轻笑不是厢主发出,而且厢主那样矜持而且尊贵的人怎么会像某些山野村夫,乱笑吓人。亭台正中是一座重角飞翘的半月亭,四面是雪白薄纱笼罩,别说是一眼,恐怕瞪着眼也难看见亭中佳人片影。张开怀抱,亭台仿若臂膀的两边依次摆着四桌酒塌,各有两位窈窕少女在旁斟酒布菜,丝竹清扬,绵绵袅袅,却不见伶人乐师在何处落座,就如同这漫天桃花飞雪一样,沾衣扑面,不是幻觉,然不知从何生出,又恍若幻觉。
昨日已过了犒赏大典,并无人传唤自己,心中自感激厢主体谅,今天又在欢宴上召自己前来却不知是何缘故。穆莳依并没多少忐忑不安,或许是因为心里觉得厢主美人是个大大的好佳丽,所以莫名生出亲近。又跪了会,穆莳依头抵着厚毯恍惚就要睡着,一只手轻轻推她几下,穆莳依记起此刻的处境立刻清醒,仰起脸来就是恭顺谦和的微笑,却是刚才的侍者再次凌波而来,盘中端着杯琼瑶佳酿,说是厢主大人赏赐。
穆莳依有些害怕,赐酒在她记忆里是和赐死划等号的,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并没有什么事得罪厢主美人,再说他便是要赐自己死也不至于在这许多军主面前,总不会是杀鸡儆猴,谁敢忤逆我,不为我效力,我就给你看个活模板?
迟疑间玉杯已呈之嘴边,穆莳依见那杯中清澈潋滟,忽然想起百里给她煎的黑乎乎的苦汁,自己果然还是耐苦尤胜甜些,手已伸出去捧了那杯酒过来,手一抬玉杯见底,一股醇美的香甜顺喉而下,浑身陶醉,仿佛埋头于花蕊间,嘴里鼻尖无一丝所感所嗅不是甜蜜。穆莳依从未喝过如此美妙的花酿,回味过唇齿留香才想起向厢主大人拜谢,厢主大人并不回应,只见一个侍者躬身聆听,然后健步到亭台边朝溪中的侍者打了个手势,溪中的侍者便踏鳌而来请穆莳依到亭台上去。
穆莳依有些作难,那侍者脚下的壳不见得能站下两人吧,而且自己四条腿要更占地方,谁知那侍者说完之后便兀自往前引路,穆莳依正要出声询问,身子一动,自己这个座驾竟然也伸出四只肥肥的厚爪划动起来,溪水貌似清浅其实极深,穆莳依刚掉下去就测了深浅。
大鳌行驶颇稳,和它的性子一样让人放心,穆莳依晕水,看着身侧潺潺的流水就直想往里栽,当下挺直了腰板,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