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莳依闪也未闪,只在那手快覆上肩头时微抬头来看着他一笑,陵洛的手狠狠的顿了下,还是在她肩头极浅的拍了拍,笑着道:“你总是有办法的,我知道。朝廷和大周都是你的靠山,穆兄,等我们重逢日,就是欢庆时!”
穆莳依仍是笑笑,恍惚这句话无比熟悉,电视上常听到,是大领导的口头禅。她忽然又想开了,陵洛算起来也是苗红根正的皇亲国戚,是中央级的领导了,若不是在这儿,哪儿有这样的好运,跟大领导并肩说话,称兄道弟?就算是他利用自己,让自己当朝廷与夜隐楼间的踏脚石,这也值了,毕竟人活着,在哪不是给人利用呢,想开点,就当重用吧!
这么一想果然心情开朗,十分憨厚诚恳的又冲陵洛一笑,陵洛正酝酿着安抚的话,琢磨着怎么道别不生硬,给这一笑笑的心里一个突接一个突,只觉得什么都不保险了,眉头皱的比来时更紧的匆匆走了。
午间梅盛林又差人捎来口信,要她放工后在丽水边等他,穆莳依近日不太想见到梅盛林,不为其他,只为见到他就不自主想起国师,想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抉择,她虽不曾后悔,但是每想起一次遗憾就深一层,想的多了总不好受。
但是梅盛林是不能不去见的,她以前给孟平当大哥时,不懂得,这回给人当弟弟时,还是不懂得,感情于她总是泾渭分明,百分之九十八,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百,都在不同的区,放的齐齐整整互不干涉。
放工时天还大亮,鼎盛楼的工作时间也很有特色,现代特色,竟然是两班倒,穆莳依上的这算是早班了。丽水边是西市,穆莳依趁着等候买了些佐料,最后又挑了只鸡,多付一文钱店家负责给拔毛开膛过水,快收拾好时梅盛林大步的过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罐子。
“这是你嫂子自己做的酸梅汤,你尝尝,好的很,你拿回去放在井水里镇着,过几日喝完我再来送。”梅盛林哈哈的笑着。
穆莳依感觉喉头一哽,接过来搂在怀里,半晌道:“谢谢大哥大嫂。”梅盛林拍拍她肩头。
店家将洗好的鸡递过来,穆莳依腾出手接住对梅盛林道:“我今日做大盘鸡,大哥也去吧,家里还埋了几坛子酒。”
“大盘鸡?听着倒是稀罕,难为你一个大男人,整日自己做饭洗衣,小穆,你今年几岁了?”梅盛林问她。
穆莳依听出来其中意思,有些尴尬,讪笑道:“也没什么,大厨子不也是男人。我今年才二十有二,正好是学手艺的年纪。”
梅盛林瞪着眼睛:“二十二还不想着成亲,大哥跟你一般大时你小侄都能上树掏鸟蛋了!”
穆莳依只是笑,也不接话,两人慢慢的往芭蕉巷走,穆莳依一兜的东西挂在胳膊上,怀里的罐子沉甸甸直往下坠,梅盛林在前面空着手,她却不敢要他搭把手,一个男子汉连这些东西也拿不住,成何体统。
到了巷口,脚下忽然一硌,罐子刺溜就从臂弯滑下去,手急忙去抓,只拂住了边,穆莳依背上哗的一层汗,说是急那时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自身后伸来稳稳的将罐子托住。
“百,百里……”穆莳依在巷口未见到他,以为他今日不来了,猛的看见竟十分窘迫慌乱。
百里筠笙笑笑,将罐子托在一侧臂弯,来取她臂上挂的一串,穆莳依慌忙闪避,竟一脚踩在大喜而来的梅盛林脚上。
却是穆莳依哎呦一声,梅盛林不觉似的握住她的手臂就将她拎到一边,上前来和百里筠笙哈哈一笑,两人就这么怪模怪样的互相行了一板一眼的礼。一直起身,这拘束就全抛了开,两人把臂而行,谈笑仿佛多年好友。
穆莳依确实不懂这男人间的友谊,皱着眉撇着嘴,使劲拎着一串的食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愈发像小媳妇了。
穆莳依的家梅盛林已是熟门熟路,主人似的招呼着百里筠笙坐,自己去找水来沏茶,转一圈什么也没寻见,过来一看却见百里筠笙正悠哉悠哉的吃一块紫柰(红苹果是也),奇怪道:“这小穆,藏着好东西,我怎么没找到?”
百里筠笙转手拉开一侧的矮柜,把当前的一个布袋子移开,露出几个光溜红润的紫柰:“在这儿。”
梅盛林越发奇怪:“你怎么知道?”转念一想道:“原来你们早就交好了!我怎么说那么巧的就在巷口遇见,看来你也不少来这里吧?”
百里筠笙笑道:“我总共也就这一个徒弟,常走动些好。”
梅盛林哈哈大笑:“小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多去你的店磨练磨练才是正事,他一直这么当伙计,连媳妇都难娶!”
穆莳依在灶间听见这爽朗的笑,嘴角也微翘了下,抬手一抹汗,仍是抿着嘴。烧热了锅,将油倒进去热,鸡块要稍微过下油,才容易熟,而且会外焦里嫩,老爸常这么做,看着不难。
闷热里夹杂着油香时,走进来个青衣的人,穆莳依一抬头,下意识的先看眼堂屋,小声道:“君子远庖厨,今天不用你帮忙了!”
百里筠笙伸手来拿盛鸡块的木盆:“无妨,我以前也做过。”她自己,总是做着菜火就熄了。
穆莳依站起来去挡:“不用,这道菜不费事,我自己可以。”
百里筠笙看着她,穆莳依忽然越发紧张,一眼瞥见梅盛林往这边探着头,立刻就是慌乱了,一把夺过木盆,不耐烦的催促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你出去罢!”
“……好吧。”百里筠笙出去了。
穆莳依眼前少了阻挡,才发觉方才的话说的太过生冷,眉头仍是皱成一团,心里却已是愧疚懊恼,盯着手里的鸡块看了半晌,锅里的油耐不住涌泉一样汩汩的沸起来。
终是忍不住,丢下木盆跑出去,堂屋却一人也无,心里咚咚敲时,听见后院有劈砍声,跑过去,那两人却是在给她劈那一大堆的木头,见她过来,百里筠笙对她微微一笑,并无异常。
“百里先生,”穆莳依强作欢快的道:“学生昨日临摹的张迁碑您看看怎么样!”
百里筠笙展颜一笑,笑容温和宽容,穆莳依心上一松,瞥见梅盛林,更沉了。
一顿饭吃到天光昏黄,三人喝光了一坛子酒,临走时穆莳依将两人送到巷口,梅盛林喝的最多,已微有些醉意,忽然将穆莳依拉至一旁神秘兮兮的道:“百里筠笙刚跟你说了什么?”
“这……嗯……”穆莳依迟疑。
“我都看出来了,这小子看上你了!”梅盛林笑呵呵的拍拍她肩膀,“要抓住机会啊,他妹妹听说也是个知书达礼的贤惠淑女,你可不能错过!年轻人,要做大事业!”
百里筠笙搀着梅盛林走了,穆莳依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好似电脑死机,只有那一句话浮在界面上——这小子看上你了……再想起百里方才说的明日在百子庙见面,登时忐忑起来。
飘渺孤鸿影
穆莳依放了工就急急忙忙往百子庙去,远远的看见矮小衰败的庙门口站着一抹青云似的人影,停下来将脸上的汗擦一擦,放响了脚步走过去。
“今日做工辛苦吗?”百里筠笙闻声转身,手里捧着一个别致的小镂金缠丝球,递给她。
“什么?”穆莳依随手接过来,入手却吓了一跳,“凉的!装了冰块?”
“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稀奇东西,拿在手里甚是清凉,若是捂热了在水里放一刻就重又冷却了。”百里筠笙微笑着看她一脸惊喜。
“这么好啊,是宝贝了!”穆莳依爱不释手的拿了会,又递给他:“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百里筠笙笑容微滞,穆莳依撇开眼,手仍是伸着。
“走罢,我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情。”半晌,百里筠笙淡淡的道,走了几步回头来看,穆莳依仍撇着头,倔强的伸着手,百里筠笙不由得苦笑,道:“这会儿还热,你先拿着吧。”
穆莳依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百里筠笙这里使性子,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就像这夏日湿闷的傍晚,虫低叫,鸟斜飞,蜻蜓乱舞。
两人一前一后的从百子庙一侧的羊肠土路走出去,过了两条街,远远的听见有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前面却是一家学堂。百里筠笙径直就走了进去,穆莳依疑惑的看他一眼,也跟了进去。
才进去就听见先生说放学,一群孩子跑出来,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二人。
“这位公子,又见面了。”先生走出来,三人互相行礼。
“叨扰了,我这次带了这个朋友来,就是想给她看看那套拳法。”
先生欣然应予,叫了一个孩童过来,穆莳依还是一头雾水,百里筠笙却不再看她,只是看那孩子。
气沉丹田,左右野马分鬃,白鹤亮翅,左右搂膝拗步,手挥琵琶……
当……穆莳依手中的小球滚落在地上,百里筠笙担忧的看着她。
一个西瓜圆又圆,一刀切开分两半,你一半来我一半……
孟平……在这里只有他还知道这拳法,是孟平,是孟平!
穆莳依声音也颤了抓住那个孩童连声问道:“小朋友,教你的人在哪儿,教你的人在哪儿?”
小孩子吓得只看着先生,先生皱眉看看百里筠笙,百里筠笙走过去轻轻道:“你随我来。”
这是一所再普通不过的农舍,地处偏僻,土坯青瓦,木门矮窗,房顶有青草摇曳,她平时若从此经过,走一万遍也不会特意回一次头。百里筠笙替她推开门,一只织网的蜘蛛急匆匆的从她眼前顺着悬丝爬走。
屋里家具摆设都是正常模样,手指拂过有一点点薄薄的浮灰,百里筠笙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按那孩童所说找来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这里生活所需一应俱全,看样子只有他一人。”
他的声音轻柔而怜悯,见穆莳依怔怔地站着,等了片刻终又道:“我们在后院还发现了这个……”
门帘一点点掀起,穆莳依的手在门棂上握的发白,颤着声音道:“百里,我想自己去看看……”
百里筠笙心头一痛,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