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水溶曾随着他南下,和南宫家的老太太见过几面。对这个老妇人也了解一些。但这次却是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且是因为朝廷公事,并没有什么人情在内,一个征缴,一个拒纳,二人一来二去,竟然瓣论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这一场谈判进入了僵局。
黛玉始终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水溶身边细听,然后悠然的冲茶,给二人斟茶,然后品茶,再觉得无聊了,便抬头看看窗外红绿相见的松衬枫叶。
在南宫老夫人最终说出南宫世家这次最多能出二十万担粮食和十七万两白银时,水溶保持了沉默。
这个数字比预期的少了一半。按照皇上的意思,江南首富南宫世家出四十万担粮食,四十万两白银。江南六省的粮库和其他商家再征缴一部分,凑足了一百万两白银后,后再用这些白银购买一等战马,再向海外购置几门红衣大炮,如此准备齐全,只等跟西番回纥开战,一举把回纥人灭族,永消后患。
显然,皇上的如意算盘打的太响了,江南这些富商中,南宫世家原是最支持皇上的,如今也支吾起来,更别说其他家了。还有江南六省的粮库,别人不知道,水溶是知道的,早就被六省各地的官员,一早听说皇上要对西开战粮价上涨之际,私下放粮谋取暴利,然后用一些陈米滥粮充数,朝廷粮库的那些粮食,喂马恐怕都不行,更别说给人吃了。
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水溶暗暗地冷笑,枉皇上熟读四书五经,自以为学富五车的主儿,如今做了皇上,连这句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对西开战这么大的事情,偏生要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这下好了吧,粮食银子弄不到,凭什么跟人家打?还不是拿着兵勇们的性命去拼?那些边疆的战士们常年驻扎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年四季守着大漠风沙,满眼苍茫不见绿色,死了连个囫囵尸首都带不回来。打完了仗,朝廷连最起码的抚恤都发不下去。想想这些,真真叫人心寒。
公事谈不下去了,南宫老妇人却对黛玉产生了兴趣,因见水溶沉默不语,便回头对黛玉笑道:“老身听说,郡主原是咱们姑苏人?”
黛玉微笑点头,轻声回道:“是的,不过如今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在京城住了几年,如今唯一的亲人便是王兄了。”说着,黛玉便悄悄的看了水溶一眼,却见他脸上如三九严寒风雪漫天的冰冷神情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郡主小小年纪,却见识非凡。刚才一语点醒老身,有这样的妹妹,北静王真是好福气。”南宫老夫人对黛玉投过去赞许的目光。再次重新打量坐在身边的这个少女,但见她行似弱风,静似柳,眉间点点轻愁,鬓云欲度香腮雪,皎若秋月,神清骨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油然而生。
水溶轻轻一笑,一脸的阴霾一扫而光,看了一眼黛玉,见她一哥波澜不惊的样子坐在身边,不见欢喜亦不见恼怒,只是平静的冲茶,斟茶。便淡淡的说道:“多谢老妇人夸奖。”
“老妇人刚才虔诚祈祷,可是为了家人祈福?”黛玉给南宫老夫人斟茶,轻松地把话题带开,从朝廷繁琐沉重的公事,引到了家长里短的私事,话语平常但却透着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关心。
“哎!说到这个我老婆子就心烦。”南宫老夫人的心绪果然被黛玉的话牵开,又想起心病,忍不住长叹一声,一脸的落寞无奈。
“钱财乃身外之物,老夫人见多识广,定然不会为今年损失的几百万财产而烦闷,想来是为了子孙了,南宫世家赫赫有名,子贤孙孝,难道老妇人还有什么心烦之事?”黛玉把茶壶放到一边,敛衽轻笑。
“可不是为了我那不长进的孙子!”老妇人长叹一声,连连摇头,“人老了,除了为子孙操心,哪里还有别的心烦之事?”
黛玉点点头,轻叹一声:“是啊,我从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知道老人垂暮之年最关心的便是孙子孙女们的前程。想来老妇人亦是这样。”
“郡主所言极是,你那外祖母能有你这样的外孙女,定是十分开心的。不像我,操劳了一辈子,到如今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一个个都多嫌着我,躲得我远远地。纵然是在面前百般讨好,也都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没有几分真心。”南宫老夫人连连哀叹,“想我几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的操持这份家业,自问也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情,为什么到头来只求一个贤孝的子孙也没有呢!我老婆子辛辛苦苦经营大半辈子,到头来又能带走什么?还不都是他们的?非得要趁我还在的时候你争我夺,争得头破血流才罢。可是郡主刚才说的那句话很对:求之不得!我越是要求什么,却偏偏得不到什么!这就是人生的悲哀了。”
黛玉裣起笑容,轻声叹道:“原来老夫人却有如此心事。是我刚才言语莽撞了。”
“这有什么莽撞的?老婆子我听了郡主的话,心中的郁结顿时散开了,放下原有的执念,此刻只觉神清气爽。我还得好好的谢谢郡主的点拨之恩呢。
黛玉忙道:“这却不敢,老夫人鹤发童颜,精神饱满,不过是有点小烦恼罢了,况且单凭老夫人经营南宫世家这些年的谋略和气魄,也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何须黛玉点拨?”
“罢了罢了,还说什么谋略和气魄?等郡主到了我这个年纪,便知道岁月无情世事无常的无奈了。咱们坐了这么久,也不知这了无大师的素斋何时能好,我老婆子却已经有些饿了。王爷和郡主若不嫌弃,就请二位到我老婆子的屋里去用点点心如何?”南宫老妇人果然是女中豪杰,那份无奈和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此时只见她笑意盈盈,面色红润,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看着水溶和黛玉,竟主动邀请二人去她下榻的禅房小坐。
水溶本欲拒绝,想着自已一个亲王,跟一个老妇人原也没什么话。她不肯多出钱粮就罢了,少不得再想别的办法,原来水溶也没打算按照皇上的计划征缴军粮。因为这些军粮是水溶的一枚棋子,他想要全面掌控,就要用自己的力量征缴。否则大计难以实施。
但黛玉却好像对这位老夫人十分感兴趟,不待水溶拒绝,便微笑着对水溶道:“王兄,我正好也饿了。不如咱们就去叨扰一下老夫人。”
水溶看她的眼睛,却见一双灵动的美目顾盼有神,竟比往日更加惹人疼爱。少不得放下自己原有的心思,点头答应道:“好吧,略坐坐也罢了,只是不许多待,不许你调皮,打扰了老夫人的清净。”
黛玉笑笑,眼睛里带着几分调皮。
南宫老夫人正想要同黛玉多说说话,听了水溶的话忙道:“王爷可别这样说,像老身这样的人,求着郡主大驾光临还不能呢,哪里敢当‘打扰’二字?只求王爷和郡主别嫌弃屋子窄小罢了。等用了素斋,下了山,老身还想请王爷和郡主到舍下坐坐,以尽地主之谊呢。”说着,便抬手拉起黛玉的手,又怜惜的叹道:“说句不知深浅的话,也不怕王爷生气,我也有两个孙女和一个外孙女,可惜她们姐妹三个加起来,也没有郡主一半儿的品貌。”
水溶听了这话,眉头微皱,心想着老女人是不是打着什么主意?
黛玉却笑道:“黛玉也不过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不过是因机缘巧合,被王兄救了一名,又因皇上嘉奖王兄,才封了黛玉一个郡主的封号。若是拒而不受,便是不识抬举,到底是这头衔误人,倒是让老夫人如此虚赞起来?实在不敢当的。”
南宫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心里忍不住又对黛玉高看了一眼。自古以来,大多数人发达之后,便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很不乐意提及落魄时的往事,如今看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懂得不骄不躁,凡事都以平常心对待,真真难得。可惜不是南宫家的孩子,不过章好是个女孩,总还有办法可想。于是南宫老夫人拉着黛玉慢慢的起身,笑道:“走吧,我的屋子就在这偏殿后面,拐个弯儿就是。”说着,南宫老夫人又吩咐自己随身的嬷嬷再此等候,嘱咐道:“了无大师的素斋备好了,只管送到自已院子里去。”
水溶点点头,同黛玉一起离了偏殿,紫鹃亦紧紧跟随。
南宫老夫人在蟠龙寺有个单独的小院,院子里种着几竿修竹,处处休现出古朴的气息,深褐色的简约长廊,蜿蜿蜒蜒、曲曲幽静。入得屋内,却是一色内敛的装饰,暗色的木漆,处处透着一种铅华洗尽,返璞归真的感觉。
三人分宾主落座后,果然有四个容貌清秀的了头端了几盒子上用的点心来,又拿了几样新鲜的瓜果,却也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南宫老夫人便极客气的布让,水溶只是坐在那里,点心果子一概不用,不时的尝一口新沏上来的香茶,静静地听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说话而已。
外边暗处随行的两个护卫无聊的靠在枝叶繁茂的村杈上歇息,三筝闭目养神,另一个叫夜景阑的护卫却轻声笑道:“从未见过主子坐在女人堆里听人家聊天的时候,今儿咱们可大开了眼界了。这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打死我都不信。”
“谁能打死你?人称断魂一剑的夜景阑,是能随随便便被人打死的吗?一千条命也换不了你一条,打死你,代价惨重。”三筝眼睛也懒得睁开,淡淡的说道。
“嘿,你这人,咋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呢?”夜景阑拿着手中的游龙剑,戳了戳三筝的肩膀。
“去,别碰我,困死了,我睡会儿啊,你盯着点。”三筝不耐烦的说道。
“跟你说话,还不如跟个木头说。”夜景阑瞥了对方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看下面屋子里水溶一副淡然的神情,又嘟囔道,“为什么主子到哪儿都带着你?难道就因为你这家伙是个没嘴的葫芦?”
“我说你不能安静点吗?你那张嘴到底是吃饭的还是说话的?”
“谁的嘴不是又吃饭又说话?”狠狠地等了那只没嘴的葫芦一眼,夜景阑终于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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