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吃东西——这年纪的老人,是绝对经不起饥一顿饱一顿,搞不好会诱发急病的。
可是,今天的老祖母完全不象平时那么好说话。费了一番口舌,窦太后依旧面沉如水:“阿娇,汝……不懂!”
“呀?”阿娇有些意外,
但转瞬就柔柔地轻笑,顺着祖母的意思附和道:“然,大母所言极是;阿娇……年少,不明事……”
也不管窦太后的脸色,阿娇翁主兴致勃勃和祖母谈起朱虚姨妈家刚才的庆祝会。
朱虚长公主的长女去年嫁了,头胎就生了个男孩。大概因为是头一个孙辈,朱虚公主借口亲家的本家不在京城,竟然越俎代庖,直接代为操办小男孩的百日宴。
这场庆祝,可称得上隆重!除了礼制规定的诸多仪式外,朱虚公主还置办了酒筵和大量歌舞,还有各种各样的杂耍艺人。
“大母,汝未见……筵席之上,珍馐铺成;席前,百戏杂列……啧,盛况空前啊!”
馆陶翁主娇脆的话语在皇太后的寝宫中跳跃,从女宾们争奇斗艳的发饰到宴会餐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一件接着一件,有时还附上长安城珠宝名匠的新款售价和山珍海味珍贵食材的市价……
最后得出个结论——铺张!
朱虚公主为这个外孙儿,称得上费心尽力,所费颇巨!
这种情况可不多见,毕竟,只是‘外’孙嘛!
并且,也太违反石氏诸公主的一贯风格。
要知道,在大汉皇室的内部,石家女儿生的公主们从来都奉行‘安静低调’做人原则——平常那个行事啊,简直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忘掉她们的存在一般。
娇娇翁主表示细思起来,哎呀哎呀,总觉得反常,太反常了。
窦太后听到这儿,无声地笑了!
笑容有些模糊,有些隐晦,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娇看在眼里,也绽开了笑颜——悄悄转过半个身子,隔着纱帘向门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门外,守候的人影似乎雀跃了一下,其中两人很快悄无声息地退出行列,消失在走廊和宫阶的另一头。
不一会儿,吴女官和女史就领着两个宫娥两个宦官回来了;宫人们的手中都托着餐盘和食物,进门行礼,随后用最快的速度轻手轻脚布置夜宵。
窦太后听到动静,闻到食物的香味,猜到怎么回事,又皱起了眉头。
“大母?大母??”
娇娇翁主赶紧搂住祖母的腰,声明她十分想不通,所以强烈要求给解惑,否则很可能今晚就睡不着了——阿娇翁主很容易睡不好的。
窦太后当然舍不得宝贝孙女失眠!
于是大汉皇太后就象一个华夏大地上随处可见的闲来无事的老祖母般,和孙辈聊起亲戚街坊家里家外的陈年往事——边吃边聊。
和别的贵族人家不同,石氏家族的发迹并非因为家族男子出类拔萃的才能和功勋,而是来自于女儿的风情与美貌。
第一个托起家族地位的,就是石家现如今当家人的亲姐姐——开国皇帝刘邦的后宫,其地位最高达到‘美人’。
或许从裙带关系得来的富贵太丰厚,同时也显然比其它方法更容易,石家自此义无反顾地踏上‘后宫捷径’之路——高皇帝刘邦以后,每位大汉皇帝的掖庭中,都少不了石氏家族女儿的身影。
“孝惠帝之侧,有石良人石少使;此二女同母所出……”
窦太后似乎陷入了回忆,很久远的回忆:“石少使多宠,尤善折腰之舞,然……为高皇后所不喜……”
“折腰之舞?”阿娇很自然联想起以前在宫廷档案中看到的记录:“……高皇帝之戚夫人,亦好长袖折腰之舞……”
在大汉朝,再没历史知识的文盲都知道吕后和戚夫人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行为举止如果象戚夫人的话,能被吕后喜欢才奇怪!
“不错!惜乎……二姬无子。后孝惠崩,少帝即位,石君献……”
说道此处,窦太后顿了顿,微微拧起眉头:“少帝,嗯……呃,少、少帝……”
幽幽叹口气,大汉皇太后隔了好一会儿才又续起话头:“汝之外祖父,孝文皇帝以代王入继大统,先后纳石氏女四人,皆无子;天子得其家侄娣五人,二十余载,至今……仅骊邑公主……”
说着说着,笑意从嘴角漫延上面颊……眉梢,窦太后咽一口阿娇用金柄银勺送到嘴边的豆粥,低低地念道:“命数,命数也!”
也就是说,石老先生兢兢业业、一个不拉地给每位汉朝皇帝塞自家女孩,可几十年下来,虽然付出多多,收获却稀薄得可怜,
成绩单上的回报率更是低到令人闻之伤心落泪地步——没皇子!即使生出来也长不大。活到成年的全是公主!
问题是,公主有什么用?
特别是从后宫妾侍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出公主们,又没个当诸侯王的兄弟,能有多大价值??
“可悲呀!”
阿娇看着不知不觉间消失半数的稠粥和素点心,笑弯了眉眼——她就知道,和祖母聊石家肯定没错啦。
虽然太后祖母从没明确表示过,平日里也表现得对石老先生颇为礼遇的样子,可娇娇翁主心里很清楚,窦太后对石氏家族是很有些居高临下的鄙夷的。
这就有点像大雨滂沱的冬日,在自家温暖舒适的房间里,于窗帘后观看街上人们狼狈地尖叫着四散避雨的心情。
作为一位皇后,
作为一个生了两男一女并且所有小孩都安安稳稳长大成人的母亲,
作为一名每个孩子膝下都儿女双全,孙儿孙女总数超过三位数的祖母
——面对子嗣艰难的石家女,窦皇太后完全有理由骄傲!!
总之每回说道起来,不管之前的心情有多糟,之后的情绪总要平复愉悦上几分。
果然,
接下来,窦太后再没提起那桩讨人厌的案件。
吃完夜宵,漱口,洁面,又命御医进来把了脉,
此时的窦太后或许已忘了白天让她怒火中烧的麻烦精娘家人,重新回到心平气和的正常状态。至少,表面看是这样。
皇太后吩咐准备就寝,话语和平日一样温和——还有,阿娇今晚也别回自己房间了,就留下睡在祖母这里吧。
“唯唯,大母,”
深深认为自己已圆满完成南皮侯表舅委托的阿娇翁主打了个哈气,毫无异议。
。
夜深了
长乐宫随着主人的入睡,退入沉沉的夜色与宁静。
阿娇应该是真累了,脑袋一沾上枕头,就掉进了梦乡。女孩边上,帝国的皇太后却久久没能入眠。
循着孙女有规律的呼吸声,
窦太后举手,摸索着抚摸孙女的头发,轻轻地,轻轻地,一下又一下……
阿娇的头发,丰茂浓密,带着少女独有的芳香——那是青春与朝阳的气息。
‘轰隆’!
殿宇外响过一声闷雷。
紧接着,是一连串雷声,纠缠着,打着滚,响彻天际。
阿娇不安地动了动,
翻个身,滚进祖母怀里,
喃喃嘟哝了几句什么,迷迷糊糊的,很快又安心去寻找庄周梦里的蝴蝶去了。
一直没睡着的窦太后哑然失笑,
可随即,笑容就敛去,敛去……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
是一声悠长的叹息:“阿娇……”
。
大大小小的雨点,
打在宫殿顶的铜瓦和鎏金檐瑞兽上,发出轻重不一的敲击声,有时轻有时重,错落不清。
此夜,雷鸣时断时续;
此夜,阿娇安枕无忧;
此夜,窦太后——辗转了一个通宵……
☆、第147章 妃子笑
下了一夜雨的好处就是,第二天会有一个空气特别清新的早晨。
所以一大早,馆陶长公主只匆匆扒了两口早饭,就告别新婚的丈夫,神清气爽叩开长乐宫的宫门——来逮女儿了!
刘嫖长公主这两天只要一想起女儿就不痛快;本来早决定了婚礼次日举行家宴,让新婚夫婿与孩子们好好认认亲,和睦一下家庭气氛。
没想到,小妮子竟然敢不履约?!还躲到亲戚家蹭吃蹭住和她玩捉迷藏!!让她被整个长安城贵族圈看笑话。
‘宠过头了,宠过头了!’
馆陶长公主坐在晃悠悠的超豪华步辇上,兀自下着决心:‘这回绝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放小妮子轻易过关,一定得好好教训才行!'
。
奈何馆陶长公主早,馆陶翁主更早!
阿娇甚至连早点都没动,就跑去未央宫了。今儿没朝会,皇帝舅舅一定在宣室殿用早餐,到时多添副筷子就成了——反正又不是头一次!
可怜的长公主,扑了个空!
去不了皇帝弟弟的宣室殿——‘宣室殿’是大汉帝国的权力中枢;无宣召擅入者,汉律死罪——刘嫖长公主能做的只有坐在长信宫东厢,冲着皇太后母亲好一番抱怨诉苦:
阿娇真实越来越不听话了,竟对自己玩阳奉阴违的诡计,简直不孝……
静静地靠在乌木描金凭几上,窦皇太后貌似认真地听着,听着……突然插话,询问女儿对窦家最近出的事知道多少?有没有去关心一二?
长公主一愣,深感莫名:“窦家?何事?”
窦太后不禁抬起一道眉,有些气急;憋了一会儿,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口。
这下,馆陶长公主更迷惑了:“阿母?”
大汉皇太后的脸皮都有些发烫了,支吾了半天,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侍立在旁的一名宫女出声了,极为婉转地告诉馆陶长公主,皇太后说的是章武侯侄孙强抢民女案。
刘嫖长公主见是平常伺候女儿的甄氏,倒也不计较宫女插话,又想想,“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馆陶长公主表态她还真的知道此事,忘了是谁和她提过一声了,不过当时就没怎么在意——‘抢人’和‘窦家’这两者联系起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窦太后听了,默然许久,才缓缓地幽幽地问女儿:为什么她会这么想?都出了人命了啊!
“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