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我已经向皇上禀明你在我处之事,待到皇上凯旋回朝便会接你回宫。”末了又听得他道,“除了陵山那批宫嫔,后宫中的宫女嫔妃可谓所剩无几,今年的选秀可有得忙了呢。”
“嗯……”她淡淡勾起唇角,果真,转眼间已是三年。
正想得出神,胸口忽然一阵气闷,柳心捂着心口用力地咳了数声,好不容易缓过来。唐奉业看她一眼:“忘了跟你说,今日午后会有医者来为你看诊,虽说是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医术可是不同寻常。”
“你让她隔着屏风诊脉即可,我不喜欢生人。”
“也行。”唐奉业知道她好清静,简单应了便放下玉箸出去。
午睡方醒,果然听见门外响动声,柳心支起身子,隐约望见一个娇小而陌生的人影。
“娘娘还未醒来,你还是在外面多等一刻吧。”是小紫的声音。
“不碍,让她进来。”柳心道。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少女娇小的身影出现在屏风那头,小紫伶俐地替她搬了张凳子,又走到榻前扶着柳心坐起。“娘娘说了,只隔着这屏风切脉即可。”
那娇小的女医者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掀开木匣,让小紫将一截红线系在柳心腕娘娘上。
“好生诊脉,切勿怠慢了。”小紫离开时还不忘叮嘱一句。红线微微颤动,少女春笋般的指尖轻轻点着长线,而另一头,柳心腕上亦不住地晃动。
“可看出什么来了?”柳心笑道。
“娘娘乃是忧思过甚,心力交瘁导致气闷不畅。”
“此话错了,本宫并无任何事烦忧。”
“娘娘痛失珍重之人,难道不该哀愁?”
“既然已经失去,更应该让自己放宽心境不去多想,以免失去更多。”
“娘娘即将回到毕生的囚笼,难道不觉得忧虑?”
“繁华堆砌的是寂寞,却亦是多少人追求一生的恢宏。”
“那么……”松开红线,那个小小的身影缓慢站起来,“娘娘对诸多事全然不知,如此混混沌沌地过了许久,难道不会烦恼?”
“不错,本宫正为此事苦恼。”
柳心忽地由床榻上坐起,甩手将外袍披在肩头,下床,绕过那屏风。
“胭脂姑娘,好久不见。”
正对着少女清澈的双眼,柳心笑吟吟道。
待女医者离开已是一个时辰后。
“五味子、黄芪、太子参各三钱、生姜两钱……”小紫捏着那方子看了一会,“娘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药庐。”
不久便熬好了,柳心捧着白瓷小碗慢慢地抿着,汤药并不苦,涌过喉头漫山一阵暖意,放下药碗,“小紫,今日唐大人可会再来?”
小紫想了想,道:“说不准,仿佛是西边战事挺激烈的,唐大人这几日都忙着政事。”
“你去跟唐大人说,本宫有事找他,请他抽空过来一趟。”
唐奉业果然忙碌,足足等了三天,才在晚膳时看见他风尘仆仆地过来,连官服都未来及换下。“什么事啊?”他兀自在桌边坐下,取过盏子就喝,柳心一手将他打落:“别动,那是我用过的。”
“……计较。”唐奉业眼神示意屋中婢女退下,另取了茶盏,“这么急着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无甚重要的,只想向你打探下皇上的近况。”
“哦?”他掀了掀眉毛,“我以为,你对皇上全然不在乎。”
“以前不在乎,可现在么……”她慢条斯理地道,“松寒已经不在,我能依仗的只剩下皇上一人。既然是要回到那宫中去得,何不让往后的路更顺一些?”
他有些错愕,“……你果然不同寻常。”唐奉业深深打量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捕捉到什么别的东西。
“唐大人可看够了?”她淡淡道。
“……皇上亲征,身边并无宫嫔陪伴。随着宫殿的修复进程,陵山别宫的嫔妃将于今日返京,礼部已经将今年选秀的画像送入宫中,只等贤妃娘娘回宫替皇上筛选。”
“哦?选秀的事不等皇上归来再定?”
唐奉业摇头笑道:“你当西征是这么容易的?我计算了一番,要等大军凯旋归来,差不多也该开春了。叛军攻入之时内苑大半宫室被毁,画屏宫也不例外。听皇上的意思,好像是要替你重新修建一座宫殿,到时候予以晋封再风风光光迎你回去。”
“何时能修建完毕?”
他略一思索:“两个月吧。”
又是两个月过去。
天气渐渐凉了,满园黄金化作零散翩跹的蝶,深秋时节的长空最是澄碧,不见浮云,几行大雁呈人字形掠过。远山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恍若谁的画笔轻描淡写地那么一勾,墨色轻泼,清新而隽永。
一艘装饰得甚为华丽的画舫悠悠划过湖面,清风吹拂着纱帘,依稀可闻画舫中传来丝竹之声。
女子白衣翩然站在船头,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仿佛是在全心享受着清风拂面的感觉,静候一旁的紫衣婢女不敢打扰。陪她站了一会儿,另一名婢女在那紫衣婢女耳畔说了些什么,紫衣婢女蹙了蹙眉,轻声上前道:“娘娘,唐大人请您快些回去,宫中迎接的人就快到了。”
游湖的兴致所剩无几,“嗯,知道了,你去吩咐船家将船开回去。”柳心道。
碧波微漾,画舫由湖心穿过,以绵延远山为衬,很快隐没在视线中。
刚刚回到宅子便听说宫中的人来了。柳心走出屋门,只见大队的銮仪卫并羽林军浩浩荡荡候在外面,为首者穿一身红褐色宦官袍,双眉微垂,神情含笑——正是陈德福。
“娘娘,好久不见。”陈德福轻声道。柳心微微一笑:“陈公公别来无恙。”
再看时陈德福已然正色,双手恭恭敬敬奉上一叠正红礼服,霞帔深青为质,织金云霞凤文,另奉九翟冠、玉革带、玉花采结绶各一。柳心双手接了,又见陈德福展开一卷明黄,道:“贵嫔慕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贤德淑慧,勤谨奉上,特晋封为正二品妃,赐住蘅芜宫。钦此。”
“谢主隆恩。”满屋的人齐齐跪下叩首,待柳心起身,陈德福收了那丝帛笑道:“清妃娘娘,回了宫后还要稍等些时日,待皇上班师还朝后方可正式册封。”
“多谢公公。”柳心捧着那礼服回屋,小紫并另外两个婢女服待她换了翟凤礼裙。已是许久不着重妆,望着那镜中人珠钗耀眼、明艳绝伦,竟觉得有些陌生。在穿上礼服的那一刻,心底好像也有什么东西瞬间坚硬起来,柳心转身,宽大袖摆扬风,“起驾回宫。”
翟凤肩舆在銮仪卫护送下浩荡而去,一道薄帘放下,青山绿水骤然隔断,柳心抬头望那城门顶端盘旋的七色阳光,琉璃瓦、朱壁宫墙,洗净了战火的痕迹,转眼又是一片昌盛恢宏。
诸宫嫔皆在永乐宫等候,远远地便望见贤妃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服立于殿门前,左右分别是陆淑容与唐荣华。晏流苏站得靠后,柔绢曳地长裙,小腹处已经明显隆起,身侧的李选侍安静地笑着。
见柳心入殿,众人纷纷迎上前。
“给贤妃娘娘请安。”柳心屈膝笑道,“各位姐妹好久不见。”
经历了如此变动,每个人的面庞都多了些沉稳味道——她们是该庆幸当初自己去了陵山别宫,生生躲过这场劫难,而那些留在宫中的女子,几乎都在那场熊熊烈火中湮灭了痕迹。
——可是只是说过一句话,或是对视一眼便擦肩而去的陌生人,此番去了又来,却都已寻不着。这样空荡荡的感觉,就好似曾勾心斗角筑起一座座高墙,互不往来,心心算计,然而突有一日高墙后的对手瞬间消失,只剩下自己茫然地敲击墙面,耳畔唯有空旷的回响。
第一百零七章 却道此生应不悔(一)
闲谈一番才知,因着有孕在身,晏流苏已晋封为正三品贵嫔。这次劫难过后中高位悬虚,贤妃与楚天青略一商议,便册了唐圣语为正三品贵嫔,赐号“慧”,选侍李芸心晋封从四品婉仪。如此一来,正一品四妃尚有一位,正二品妃有一,从二品九嫔有二,正三品贵嫔有二,余下一些低位品级只等着选秀新人入宫再做考虑。而中宫之位暂虚,等楚天青还朝再册新后。
殿中萦绕着缕缕茶香,环桌而坐,每个人的面上都是一片平静。
很多东西,已悄然地沉淀了。
“京城的天气就是比陵山冷些。”一阵风过,陆淑容拢了拢衣领道,“还不到十二月呢,我看着屋里差不多也该燃暖炉了。”
“娘娘那里好歹还有嫣贵嫔陪着,嫔妾宫里可是冷清清的,一点儿气氛也没呢。”唐圣语笑道。自从李芸心晋封为从四品婉仪之后便搬离了流觞宫,再加上司空晓颜下落不明,偌大的宫室中只剩下唐圣语一人住着。
贤妃淡淡道:“本宫也觉得冷清不少……”
片刻的沉寂,待回过神来,又很快用别的话题一笔带过,像是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对了,今年选秀的画像已经送入永乐宫了吧?娘娘可看见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子没?”晏流苏声音依旧悦耳动听,“皇上降选秀的事全权交给娘娘了,嫔妾们看着可羡慕呢。”
“有何羡慕的?”贤妃笑道,“你这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
晏流苏吐了吐舌头,笑靥如花:“嫔妾只是想,若是得了这选秀之权啊,定要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都折送回去……后宫姐妹们已是娇艳无双,再来些新人抢风头,嫔妾可真是要在这宫中郁郁终生了!”说话间,金护甲有意无意地拂过隆起的小腹,呈保护状。唐圣语睨她一眼,笑吟吟道:“嫣贵嫔有皇嗣可依,还担心什么呢?”
柳心发现晏流苏在听闻此话后明显一震,很快用笑容掩了去。
“清妹妹,”忽然听得贤妃道,“其实,皇上在选秀之权交给我时还吩咐了一句,说清妹妹最具聪慧i,选秀诸事还要清妹妹参考。既然妹妹已经回宫,近日就来我这里看看那些选秀画像吧。”
“我?”柳心讶异道,楚天青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