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箭尖自胸口穿透了出来,她痛声一呼,大口的鲜血喷射了出来,那一夜,凄厉痛苦的嘶叫声,久久地回荡响彻了整个夜空。
她的视线里昏暗一片,天旋地转,甚至连蔚染身在何方,都分不清,口中弥漫的血腥味十分的难闻,恶心得她恨不得立即昏死过去,背上和胸腹剧烈的疼痛着,连轻轻呼吸牵扯神经都会痛不欲生,痛得她紧咬着嘴唇,仰起头便软弱无力的向后倒了下去。模糊中,有人抵住了她日趋下坠的身子,将她轻轻拥入温暖的怀中,她紧闭着眼,依然清晰地听见了羽箭伴着呼啸的风直刺入血肉“噗噗”的声音,却并非是刺入她的体内,有人在用自己的身躯替她堪堪地挡着,她勉强地微睁开眼,只望见了头上方,一双冰蓝色的瞳孔,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柔情似水……
冬日里的阳光依然还是那般灿烂,满路的白梅开得花团锦簇,宛若烟雨朦胧的云海般一簇簇落在树梢,风轻轻吹拂,带下了一瓣瓣淡粉白色的飞虹落雨,她摇着青木轮椅漫步在清新香甜的花瓣雨下,内心宁静平和。
遥想日子过得飞快,烽火盈天的夜袭,死伤惨重的厮杀,转眼成了过去,已是整整一年了,闭上眼还时常回忆起那夜的情形,禁不住地抱紧自己的身子颤抖,那是怎样的一个残字了得。历史往往是残酷的,而残酷之事却未必都写入了历史,夜袭在秦王的金口玉言下,对外全面封锁消息,故知此事者,并不为多。
双手轻轻地摇着轮椅,缓缓来至了无垠湖畔,在一株开得异常繁密的白梅树下,有一个隆起的小山包,上面覆满了青青小草,那里面住着一个女子,一个为爱不惜牺牲一切的痴情女子。自病患初愈起,她每日都会到这里来看看,而今日正是她的祭日。
一年前,她为秦王所招降,出卖了晓晴楼的夜袭情报,以致了无数同僚刺客的丧命于此,也许你会想她心狠手辣,死不足惜,然而她却是十分同情她,不是你的,即便赔上了性命,却还是依然得不到。她爱得并非是嬴政的权位,而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顶天立地、铮铮铁骨,她愿意默默为他付出,却终究抵不过他的一句赐死。
今日她可以为爱背叛生如父母的晓晴楼,难保明日她可以再次背叛爱情,嬴政,他要成就一世霸业,近身绝对不会留下这样不安定的后患,她的死是必然,也是无奈。
追月,这样刚烈冷漠,心肠坚硬的女子,在爱与不爱之间,性格便决定了一生的命运。
据弘凤兮所述,夜袭当晚,她冲入弓弩的包围圈,中了数之不尽的长箭倒下后,是嬴政放下了高贵的矜持和骄傲,抱起浑身是血的她,勃然大怒,由着本性发了疯的朝着黑骑军怒吼,若不是弘凤兮及时出面阻止,黑骑军可能会因错射杀了她的过失而全灭。
她听完了后,并未对嬴政的反常发表什么看法,只淡淡相视,一笑置之,这又可以说明什么。她早已经对谁都不再相信了,没准,他仍是觉得她还有可利用之处,便以情相对相守,君王的海誓山盟,是这世上最廉价最可笑的爱情,吃一堑长一智,她又岂会再犯糊涂。
与他一年的不曾相见,令她对他的爱散去了许多,连恨都消去了大半,她并非是甚喜忌恨之人,即便再心痛再难过,过去的事就那样过去吧,她不想再去回想了,嬴政,这个名字已渐渐淡出了她的记忆,而今的她,内心静如止水,再无所求。
即便若此,心中却还记挂着一个男人生死安危,不论问起谁,都似是在刻意隐瞒着她,那夜蔚染为她挡下了羽箭,口吐鲜血后,究竟是生还是死。弘凤兮只含糊不清的对她言及,此生切勿再对他挂念,她心中一痛。
抬起头,用手遮挡住耀眼的阳光,她面对着蔚蓝的天际,轻轻说了声:“蔚染,今生的诺言,来世还算不算?”
清风拂过,白梅花瓣,梨花带雨,落英缤纷,似是他在对她无声的回应。
——来世,我们做百年夫妻。
夜袭之后,她整整昏迷了一年多,那些沉睡的日子里,与嬴政相处的过往,一点一滴地涣散地映入脑海,渐渐地她有些明白,或许真是若弘凤兮说的那般,她对于嬴政的并非是爱情,而是对于一个满身血杀、仇恨忧郁的少年的怜悯关爱。
她与嬴政相知相识的日子,仅仅才三年,而在这三年里,与他真正相处的日子,又有多长。其实她并没有想象里的那样爱他,她自诩是个贞烈的女子,将名不副实的夫妻之名看得太重,便成了羁绊,他向她索取任何妻子应尽的义务,包括他想要她的身子,她都会无止境地给予。
兼之,失身于他,便令她觉得再不能没有他,待到冷静下来,才慢慢看清了爱他究竟有几分。
自昏迷中清醒后,她便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摸到枕边却有一张他留给她的书信,上面用笔挺霸气的字迹写着:你喜(…提供下载)欢寡人什么?权势还是地位。
她不禁苦笑,他太不了解她了,而她亦是捉摸不透他深不可测的心思,彼此陌生的俩人,似乎并没有在一起的必要,毕竟在他眼里,她不过与众多争宠的女子一般,给予他的好,无非是为了博得他的一夜临幸,有朝一日,凤鸣升天。
“姑娘莫要再胡思乱想,心绪若是不甚平稳,病情则会加重。”不知何时,他已身着一袭浅灰月罗长衫,立于她身前,轻柔一笑,俯□伸手拉好她披于膝上的毯子,柔和的眼眸闪过精明睿智的光,仿若对她内里想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这位便是那居于凤府深处的神医,那日夜袭的余波声势浩大地震慑到了深远僻静的青山小筑,他素来是概不见人,却破天荒地俯首拜谒秦王,主动请缨为她治疗,嬴政默许,却道:“如若治不好她,你便提头来见寡人。”他唇角淡笑,明知箭毒即刻封侯,却竟似十分把握,欣然受命。
然而她的伤却是非(提供下载…)常之重,单单是无解药的烈毒便可送去了性命不说,加之数十支箭贯穿胸膛,便足以令她命丧黄泉诸多回,几条性命都不够抵去。他仍是从容自若,挽起长袖,将温热的手掌贴于她的背部,利用真气替她吊续性命。
然后便取了几味药草,药草却还是寻常随处可见的药草,只是调配的用计用量甚为奇特,从不曾见人用过,用石杵碾碎后,便张开她的下颚,令她含在嘴中一个时辰。那时她疼痛欲死,含了半刻,便忽觉得身子爽畅许多,想必他的神医之名,果是盛名,不是虚传。
那以后,她时常亦陷入深度昏迷,记不得详细事宜,体内时而滚热燃烧,时而冻如万年寒冰,冷热交替,痛苦不堪言。他只在初愈后,对她言及,他乃是利用以毒攻毒之原理,化去了她体内的毒素,然两种烈毒的剧烈碰撞,将她原本坚实的身子骨打击的脆弱,他曾对她坦言,她虽侥幸免去一死,但是,活不过十年。
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够了,十年她都嫌太长了,生命中已没有什么值得她去等待相守的东西,不若下一世寻得如意郎君,生死相依,足矣。
她安静地坐于轮椅中,沉下眼睫,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无垠湖面,瑰丽的碧绿色的湖水自脚下流淌而过,忽而想起了那夜嬴政在此地对她说过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千万不要相信表面上的东西,因为那有可能是假的。
“你知道这湖的名字吗?”
“这个湖名叫“无垠”。”
此心无垠。
她的眼泪慢慢淌了下来,湿了一面,默默地凝望碧波荡漾的湖水,他对她说过的“做我的女人……”那五个字犹如箴言般,深深地记在她的心间,一辈子都不想忘怀,而今却似阴狠的诅咒般,将她的肝肠一寸一寸地截断,那样的痛岂是人人都会懂得。
想至深处,温热的喉间又涌上滚热的血腥味儿,她咽了咽试图将恶心的感觉压制下去,却一个不小心一大口吐了出来,棕红色的土壤上面尽是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艳。
恍惚间,他又将手抵在她的背部,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真气,后背渐渐地温暖起来,体内的筋络脉象也走稳妥了,他这才放心地停下,往她的嘴中送了一颗药丸,他从来都是这样,不告知她下一步该如何去做,只在一定时候一味令她遵照他的指令行事,这有点扯线木偶的感觉,心中略有不爽。
他蹲□,在她身前执起她的手,仔细地替她诊脉,她与他平视而望,他大约二十七八的年岁,脸容算不上俊美,甚至连清秀都不及,平凡谦逊的五官,指不出哪一处的稍微好看,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是有着天人的容颜与华丽诡异手段的吟风。
想来当初她自诩聪明,以为那神医便是吟风,于是顺着这个方向追查下去,时至后来,终于见着了神医本尊后,方才醒悟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那神医概不见客,并非是由于神秘莫测、抑或是摆高姿态、傲物凌人,而是他的身子素来虚弱无比,一年只得治两位病人,治得多了便会体力不支,重则可能丧命。
她常常见到他口吐鲜血的时候,他的嘴角总会毫无征兆地流下血液,艳丽的血珠将他苍白瘦弱的面容映得分外雪白,而他似是根本就不在意,又或是习以为常,十分随意地掏出绢帕,拭去了面上的血迹,便又与她谈笑风生。
他对自己病体的残酷与漠视,像极了一个人,四龙子吟风。可她清楚,他不是,吟风那样的男人,即便不是生得风姿绰约、容颜出众,透过举止体现出的一言一行,亦是风流与优雅并存的,纵然是丑陋的姿容也遮盖不了他的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之美,这种美貌并非局限于华丽的外在,更多的是源自,高雅内敛的内里。
冬日里的微风,吹得碧绿湖面风光旖旎,他面色发紫,微弓着身子,以手抚着唇面,剧烈地咳嗽着,她晓得他的病患又发作了,于是道:“翌,外面风大,你的身子不宜受风寒,不若先回去吧。”
他闻言,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