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人连侯爷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乐歌想起在御前时,韦璧对她说过的话,面上一红,轻轻别过脸去。
韦璧挑眉;呵呵笑道:“昭仪客气了,本侯可以保证,当今世上宏远最听得进去就是你的话。别说让他处事圆融些;就算要他指鹿为马;他都不忍心拒绝。”
因隐隐地有些替白子安不值,韦璧明明瞧见乐歌面色已变,还忍不住想刺她两句:“本侯这辈子最钦佩的人就是昭仪了,转眼之间就可让兄弟、君臣心生嫌隙,厉害厉害啊!”
乐歌心火被他撩起,本想狠狠还击,可心念电转之间,竟是笑了:“好!既是侯爷所求,我一定找个机会好好劝劝白大人……只不过我也想请侯爷帮个忙。”
“昭仪请讲。”
“我身边有个宫婢,名唤绮雯,今年、今年有……”乐歌迟疑一下,正在一旁忍着笑的吴初人忙开口提醒道:“有二十一了。”
“是,二十有一了。侯爷人面广,又擅识人,烦请帮忙张罗张罗,给她择一门好亲事。”
韦璧猛地一震,脸色大变,倏地站了起来,双拳不禁紧紧攥起。自绮雯远走后,他一直暗中苦寻未果,却不曾想到,原来她竟是入了宫,还在乐歌身边。
难得见到风流潇洒的朔阳侯如此失态,乐歌心情大好,她给自己斟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瞟了他一眼。韦璧不由恨得牙痒痒。不动声色,攻人软肋,这个乐家嫡女果真厉害。
“下官向来嘴贱,若有得罪昭仪之处,还望昭仪海涵!”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低伏小向来难不倒韦璧。他起身来,态度恭敬,朝乐歌深深一揖。
“朔阳侯客气了。”
乐歌达到目的,再不提绮雯之事,专注看场中皇帝和白子安比箭。韦璧心中忿然,极想向她打听绮雯的事可又实在不愿向这个女人示弱,两人之间顿时一片静默。
韦璧抬头见时候不早,便起身走入场中,乐歌也慢慢随后跟上。
皇帝和白子安各射了十几箭,箭箭皆中红心,心下大悦。韦璧趁机又说了几句逢迎凑趣的话,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韦璧看了看白子安,笑道:“皇上真不公平,宏远来了,跟他又是射箭又是比剑的,偏我来了就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儿,这也太偏心了吧。不行不行,我也要向皇上讨教讨教,否则我来一趟就光是给你们鼓掌来的?我不服我不服!”
皇帝哈哈大笑:“那你会什么呢?射箭、比剑你都不行,这里又没有笔墨颜料,不能和你比试丹青啊。”
韦璧挠头:“那可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白子安笑道:“骑马你总会吧?要不,就让皇上和你比试比试骑术好了。”
韦璧连连摇头:“不公平啊不公平!骑术我肯定比不过皇上,这待遇怎么就这么天差地远呢?”
皇帝笑道:“你也就这个还将就了,怎样,来不来?”
韦璧一跺脚:“也罢也罢,好歹也不要让我在伞下傻坐吧。”
一旁早有侍人牵来两匹骏马,皇帝和韦璧齐齐上马。皇帝一声呼啸,两骑如离弦之箭向前疾驰而去。
白子安和乐歌站在场边远远地望着他们,一时无话。
乐歌见白子安与皇帝比试后额上还有细碎的汗珠,脸上的红潮也尚未完全退去,终忍不住低声问道:“白大人,申儿最近可好?”
白子安正感有点局促不安,闻言忙答道:“好,武功大有进益,人也长高了不少。哦,”他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乐歌:“你看看这个。”
乐歌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乐申写的一篇策论,字迹遒劲端正,旁边还有几笔批注:持论谨严,要言不烦,颇有灼见,孺子可教也。
乐歌端详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不禁眼圈一红。
白子安轻声道:“这是申儿在书塾里作的文章,夫子向我极口称赞,说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往后前途无可限量。”
乐歌欣喜非常,她抬起头,感激不已道:“申儿有劳白大人费心了,大恩没齿难忘,乐歌在此谢过!”说罢向他深施一礼。
白子安连忙摆手,讷讷道:“不敢不敢,你不必如此。”
乐歌捧着乐申的文章,只觉得百看不厌。白子安在旁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嘴角含笑,但眼中分明有泪花闪烁。他心中一阵黯然,低声问道:“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吧?”
乐歌微微怔了一下,道:“好……我挺好的,白大人有心了。”
“哦——那就好。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碧空如洗,残阳将隐,韦璧窝了一肚子火,与白子安骑马从猎场回府。一路上他再也忍耐不住,冷哼道:“幸好你当初没有娶她,省心!”
白子安一怔,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心中很是失落,不禁问道:“她……怎么了?”
韦璧忿忿不平,将乐歌拿绮雯来刺激自己一事同他说了。
白子安听罢,不禁莞尔:“你朔阳侯向来刀枪不入,难得有软肋曝于人前,不善加利用岂非可惜了?”
“我就知道,你会偏帮那女人,没出息!”韦璧骂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停下马来,紧紧盯着白子安道:“等等……原来你们都知道绮雯在内廷?就瞒着我一人!”
白子安斜睨了他一眼,道:“绮雯留在她身边不是坏事,若真去江海寄余生了,你才该哭呢。”
“你说得都对,却也不该瞒着我!”韦璧心中伤感,一时无语。他向来自命洒脱,不想在白子安面前伤情唏嘘,便又怨起乐歌来:“依我看皇上和她真真是天生一对,两只狐狸!”
酉时刚过,夕阳一缕一缕地收尽了,兰亭大街上的灯火也渐次辉煌了起来。
贵陇叛乱已平,燃眉之急已解,圣心大悦,谕旨颁下:北军司马管升木接替沈叶为贵陇守军。
管升木此番来雍州述职,除叩谢皇恩之外,更将平叛时所敛财物呈献邢度舟。他在北军时只是小小司马,若不是邢家提携,根本不能一展所长,官至守军。他与邢鉴不仅有同袍之情,也算是志趣相投的好兄弟。故散朝后,两人便相约去酒馆饮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是月上柳梢,邢鉴惦记着明日离营要招新兵,便告辞先走。一路来,雍水上画船相接,岸边楼阁参差,琴箫鼓瑟,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他本是清淡之人,对依红偎翠风月游戏不感兴趣,便加快脚步,转到了布衣街邢府。
邢府门前,刚刚停下一乘单人软轿,有女子从软轿中款款走出。远远看去她穿着一身白底撒红的襦裙,还梳了个别出心裁的高髻,身形袅娜,风姿如画,竟有几分熟悉之感,让邢鉴脚步微滞。
那女子抬首望着高高的侯府大门,突然间回过头来,风灯下,眉如新月,肌若凝脂,清丽不可方物。
是她?!
73
73、李代桃僵 。。。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章回目我想用“匪我思存”来着……
邢鉴怔怔地看着她,犹自恍惚。
细碎的说话声,欢愉的嬉笑声,就在他耳边响起。那女子一步步地朝他走来,目中含情,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虚无,惟有他而已。他本已喝得有几分微醺,此时更是欢喜欲醉,时光似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那女子走到他跟前,犹豫良久,才欠身行礼道:“青娘见过大人。”
“青娘?”邢鉴眼神迷茫,喃喃地问一句,似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忽然,他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她,怒道:“青娘?!”
“……是!”青娘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抬首望了他一眼,却被他眸中的冰冷寒意一骇,生生打了个冷战,“是、是、是侯爷他……他让我来的。”
“朔阳侯?!”邢鉴惊怒交加。又是韦璧!这个恶心人的纨绔!
“是我!”府门大开,邢度舟缓缓踱了出来。他目光锐利,扫了青娘一眼说:“还不进去?”
青娘如蒙大赦,忙挣开邢鉴的手,连问安行礼基本的规矩都忘了,提起裙裾就往府里逃,只余父子二人静静相视。周遭寂静,惟有风吹高悬地夜灯发出“扑扑”之声。
“走!今日难得!你我父子遛遛弯去。”邢度舟撩袍下阶,微笑着说。
邢鉴依旧立着纹丝不动:“让这女人滚回越州去!”
“女人不女人的,我们容后再讲。”邢度舟径自走在前面,邢鉴伫立半晌,终还是慢慢地跟了上去。
从街头到街尾,除了各色馆驿没有一间商铺,兰亭大街与之相邻,商肆云集,行人如织,宁静与喧闹隔开了两重天地。
“听说今夜管升木邀你饮酒?”邢度舟边走边问了一句。
“是。”
“你看此人可堪大用?”虽已收了管升木两百万两银子,可遇人存疑一向是邢度舟的行事作风。
邢鉴微一沉吟,道:“有人爱名,有人爱财,有人好色,有人好权……这人不好财、不好色也不好权,在意的就是一点点虚名,加上他领兵打仗确有一套,是个人才。
“贵陇连着滇南,都是我们自己人,才安心啊!你竭力推荐他……这次小试牛刀,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邢度舟道。
“请父亲放心,别人不好说,管升木此人我还拿捏得住。”邢鉴语气坚定,听得邢度舟心中无比踏实。他停步回身,拍了拍邢鉴的肩膀笑道:“我儿敏睿啊,只要不碰见那女人,什么都能想清楚。可一碰见那女人,就糊涂了。”
邢鉴因青娘之事,心中正窝着火,却又不好对自己父亲发作,只能攥紧双拳,强忍住怒气。
“明堂之火,尚书之事,眼下又来了个应试选仕,尚隐是越发来劲了……别的都揭过不提,光是他将乐家女儿捧在手心里宠着,桩桩件件不为别的,都是为了恶心你我父子啊!据探子来报,这一月来,韦璧又不知在暗中搞些什么,凡是和行兵打仗有关的事,他都特别关心。风雨将至,你我绝不可掉以轻心啊!”
一说说到邢鉴隐痛上去,他面色更加难看。
邢度舟久历朝政,史书上,兔死狗烹之事他可以一车车地讲,可事情一旦降临到自己头上,总会不甘,总有不忿,劳心耗力得来的一切,要他放弃,绝不可能。他冷哼一声,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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