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是一夜未睡的忙里忙外,徐氏与王氏两个专负责迎来送往,此时也不便歇息,在方正居里内屋火炕上歪了等着。
蒋仪因要作新娘,早早就被李氏赶到床上睡了。她如今仍挪到了方正居的小抱厦内,只是这抱厦内也换了新铺盖,也塞了两件有样子的家具进来,墙纸都重新糊裱过,装弄的焕然一新。蒋仪听着外间吵吵闹闹,心里也压着石头一样,但她天生的好睡眠,竟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夜也是睡的分外香甜。到了三更时分,福春就摇了她起来,不一会儿便有王府里的婆子带了人前来替她开脸、净面、上妆。待妆化好了,又捧了吉服来替她穿了,再捧上钗环饰品来一样样穿戴了,就叫她这样端端正正坐在炕沿上等着。
福春早前就端了碗汤来要蒋仪垫补,蒋仪拒了,此时她又端了碗粥来,蒋仪仍是推了道:“我们到了那府里,还不知几时才能完事,我这人最憋不得尿,快莫要叫我吃这汤汤水水的东西。”
福春又端了几只福糕来,蒋仪张大嘴一口一个吞了,这东西糯米做的粘甜,想必也能撑些时候的。
不一会儿五更钟声便响了,外间渐渐热闹了起来,想必是抬嫁妆的人要起身了,这两府之间所距甚远,要绕御街而过,嫁妆担子要先到外间摆了长龙让街上的人看,等陆府过来迎了亲,立刻就能跟着陆府迎亲队伍一同起身的。
蒋仪正端身坐着,忽见几个王府的妈妈们与孟家族里的几位夫人们拦着谁又没拦住,竟是天佑冲了进来,他从未进过这屋子,左右一望,见蒋仪端坐床上妆饰的天仙一般,虽是表兄妹,也是红了脸笑道:“仪儿今日真漂亮。”
孟家族里的一位夫人进来怨道:“新娘子这会子理应是不见外人的。”
天佑道:“我那里不知道,只是有些重要事情要与我这妹子商量一番,你们先下去吧。”
这些人退了,天佑才道:“今日我母亲与四叔母两位怕是不能相送于你,大舅母是必不能去的,父亲已叫了三舅母让她来相送于你。她前番才没了个元丽,虽过了三月毕竟不是十全之人,但如今府里这般情势,父亲就叫我来与你商量,看你的意思。”
蒋仪道:“不知二舅母与四舅母是出了何事不能相送?”
天佑摸摸鼻子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怕是去不了了。”
蒋仪道:“本来当初就该连同三舅母一起请了的,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避讳,既是如此,叫三舅母与元娇同去也是一样的。”
天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既你许我,我这就回去通秉父亲。”
天佑出了方正居,一路夺路狂奔到西跨院后院门上,见孟泛在那里正急的乱转,忙高声道:“仪儿应了,快把三叔母和元娇装扮一番,迎亲的队伍再过一个时辰必要到了。”
孟泛听了,又到外面厅房里去了半晌,后面跟着个荷荷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后面小丫环们也捧了许多佩饰假髻之类的东西一溜烟跟在后首。
后院西屋里小李氏与元娇两个一个裹着一件粗棉褐衣坐着,见荷荷带人捧了衣服来,也并不起身,只是愣着。荷荷屈了膝道:“请三夫人快些更衣吧。”
小李氏冷哼了一声,半晌才伸手在胸前解那襟纽。
元娇陪着笑问荷荷道:“因何不见二伯母她们?难道今儿真要我两个去送亲?”
她到这时还有些不信,伸了胳膊叫玉燕替自己脱衣服。
荷荷也是微微一笑,却咬了唇不肯说一句话。
原来今日三更时分大家起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徐氏因与王氏两个在方正居的火炕上歇着,她先醒了过来才唤王氏起身。王氏昨日累的狠了此时眼有些昏花,见徐氏有半拉头皮光裸在外,以为自己仍是在梦中,顺着便摸了一把枕头。不摸还好,一摸摸起一大把黑发来,但她毕竟有了年级人也比别的沉稳些,先不唤丫环进来伺候,自己端了灯来细细瞧了,又叫拉了徐氏的手叫她自己摸。
徐氏一摸之下就要尖叫,王氏忙堵了她的嘴瞪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半夜可曾觉着什么不对劲没有?”
徐氏昨日陪王氏应酬了一日,又奉承了她一日有些累了,睡觉睡的十分死,仔细想了良久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摇头道:“我连梦都没做就到这会儿,昨天睡的时候大嫂也亲瞧见了,我的发都是在头上的。”
王氏点点头道:“莫不是遭了鬼剔头吧?”
这屋子外面一路都有丫环守着,屋子外面更是一直掌着灯火,烧火炕的暖阁更是只有一个一人来高的小窗子还从里面扣的死紧,怎么能有人进来?
徐氏四顾了半晌,半夜的寒气叫她混身都颤了起来,她拉过挂在墙上的罗衣来,将帽子都兜起了对王氏道:“大嫂,今儿我怕是送不了亲了,这里也要有劳您应承。”
说着便跳出方正居一路跑回东跨院去了。
因元蕊今日也要与族里的一群孩子一起难为新郎官,早早就起身来看杨氏。杨氏向来不管闲事,也向来懒于早起,半晌才翻起身来。元蕊见杨氏自己起来了,头发却没跟着起来,先就吓的往后退了几步,荷荷惊道:“夫人,你的头发怎么了?”
杨氏也觉得头皮有些发凉,拿手一摸觉得半边头发上麻森森的皆是发茬,再一瞧枕头上的那抹青丝,又惊又吓之下便尖叫了起来。
荷荷忙忙的出了西跨院,将这事说于正在指挥排列嫁妆的孟泛听。孟泛听了双手一拍道:“怎么会出这种事?先悄悄的不要声张了出去,昨夜里你们门可闩好着没?”
荷荷道:“自然是闩好的,昨夜里各处的人都有,二夫人自己都到门上看了三回。”
孟泛正在这里急的上火,孟宣架着个拐一摇一拐来了,拉了孟泛到角落里道:“英才他娘今日怕是去不得了。”
孟泛怒道:“她又是怎么了?”
孟宣咳了一声望了四周一眼,低声道:“说也奇了,昨日夜间她在方正居睡了,醒来怎么就叫鬼剔了半边头去,这如何还能出门?”
孟泛起的长出了一口气,连拍了几下手道:“罢,罢,这家里竟是邪了门了净出些鬼事情,就没有一个能替府里长点脸的。”
他看此时已是四更,忙叫人唤了天佑来道:“这里出了差子,怕是没人送亲,快快到五丈河那里去找你三叔母与元娇过来顶事。”
☆、大婚
天佑惊道:“这是为何?母亲那里为了准备送亲,衣服都做下了的。”
孟泛怒道:“叫你去就快去,正月里你三叔来说在西市上赁了一间铺子打馒头,如今你也不必去他家,打馒头的人都是要三更起身的,你如今只管快马加鞭到了西市,一路打问一下就知道了。”
天佑点头道:“好。”
此时小厮已牵了马来,他跨上马就要走,孟泛却又上前两步拉了缰绳道:“语气缓和些,模样上尊着些,定要哄了她们来。”
天佑一路快马,到了坊门口时正在解禁,坊门边围了一大群早起的生意人。他骑着高头大马又有小厮跑着开道,一溜烟便过了御街,到了西市后一路打听,果然有几个知道的人指了路。倒也不算太远,天佑一口气跑到了那挂着馒头二字的旗子下跳下马来,见这昏黑的小铺中有个女子正伏在灶下生煤火,虽也是久不见,但那模样也瞧的出来是元娇。他又到了里间,就见小李氏面前一张六尺来长九尺来宽的大案板上是一大块发好的面,小李氏正撑着两条胳膊揉着那块发的稀松的面。
天佑躬身揖道:“三叔母近来可安好?”
小李氏见天佑半夜来此,还不是往日那鼻子朝天的架式,也是先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做着这卖买,生意虽不是十分好也能养活了全家人,再不必仰他家鼻息,又何苦要仍是一幅奴样,便故意拿起菜刀狠狠剁了一下案板道:“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大少爷该来的地方。”
天佑笑道:“三叔母说的那里话,父亲时常牵挂三叔,要叫我们前来照应,无奈如今府中也太忙了些。”
小李氏转头仍揉着自己的面,并不应承天佑一两句。
元娇生好了火起身拿围裙擦着自己的手走了进来道:“二哥哥你可是有事才来这里?”
方才一个小李氏本就脸色枯黄眼眶深陷,这会儿进来个元娇亦是如此一脸的愁苦样子,天佑见这家人因个元丽成了如今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不忍,只是丧女之痛焉是旁人能体会宽解的。
他想到这里便又揖首道:“三叔母,今儿是姑奶奶家仪儿的大婚期,因我母亲与四叔母都有事不能前去送亲,父亲道如今也只有三叔母与元娇陪送一番才是正礼,是以叫我清清早赶了来。”
小李氏冷冷一哼拿菜刀剁了截面,将剩下那大的一块拿块布罩了,拣了那小的一块来揉,边揉边道:“我那里有这样的脸面?你再莫要诳了我去丢丑,你来这一趟也是看着了,如今我们就是这京城里最低等下贱的人物,做贱我们取乐也有失了你们的身份,快快走呗。”
天佑见小李氏软硬不吃,急出了一头汗又劝元娇道:“仪儿也是咱们的兄妹,如今正当用人的时候焉有不帮之礼,你劝劝三叔母吧。”
元娇因前番得了蒋仪两只珍珠耳环还记着这份恩情,又她前番也隐约听人提过说蒋仪嫁的是朝中重臣陆钦州,知那婚礼必是十分热门,也十分的想去凑趣一番,便摇了小李氏手臂道:“仪儿表姐又未对母亲怎样过,前番还送过我两只珍珠耳环,若不是那耳环……”
小李氏甩开元娇道:“你当真有这样的事情?他们不过是哄我们玩罢了。”
天佑道:“三叔母,真是十万火急,您不看我们一家人的脸,总该照应照应仪儿的脸面。”
小李氏停了手叹口气道:“天佑,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今日我活了这么多的面若是不蒸馒头就要酸在这里,白白糟掉了多可惜?况且卖买人等的就是回头客,我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