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他要和她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也不要互相伤害,其他的都不重要!
其他的都不重要,不重要到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
手上无力,茶杯从掌间倏然滑落,啪地一声跌在白玉地面成粉碎。
商钜野立刻站起来走到她身旁,身边侍从慌乱地走动着,常居侧殿的御医也赶紧被宣了来,迷迷糊糊间,她似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梦中,又是那晚,凤阁的紫竹林依旧潇潇洒洒,紫色削薄的叶片被风卷着落到地面,积了一层又一层。
昨晚,她哭得泣不成声,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萧君颜就已上了早朝,堆了整整三个月的折子成山高,他累得连着几日都歇在了九璃宫。
她在凤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变化会不会引起朝臣后妃的刁难,他会不会遇到难堪?虽然他没说什么,不过眸中的哀伤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了的。
自从身体变差,她就基本不再下厨了,平日里大多时候精神都是恹恹,躺在床上的,然而现在却突然想要下厨为他煮点东西,熬了最平常不过的黑芝麻粥和他最爱的玉荷莲子乌鸡汤,终于决定去九璃宫看看。
一路坐着软轿,虽然宫中少有人见过她,不过对魅那张冰冷的脸却都很是熟悉,因此无人敢拦,所以当她一说不用通报的时候,九璃宫的太监也只是谄媚地笑笑。
魅说:“教主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莫言笑笑,扶着魅的手走进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才走几步,就听到了里面的怒吼。
“打掉那个孩子,立刻马上!”是他怒吼的声音,伴随着的是龙案的轰然倒地。
莫言人还在那重重帏帐之后,心里忐忑不安,后宫之中难道还有人怀孕了么?这是不可能的啊!他无所出,天下皆知。
“帝上,臣等还不能肯定,只是,只是从那姑姑所倒的药渣中……”地上跪着的御医浑身颤抖不安。
“马上去凤阁,若是有了孩子……”他双手紧紧捏住龙椅靠上,脸色低沉得仿佛是狂风将作的海面。
她躲在帘幕后只觉心都被人狠狠捏着,那些还没说出来的惊喜和欢乐,那些还没彼此倾诉的情意和思念悉数被狂风暴雨摧折,毁了一地。
他站在台阶上,冷着脸,殿下御医们忐忑不安,犹犹豫豫地说着自己的推测,谁都不敢多嘴,帝上的心思谁都摸不清,稍不注意就是杀头的危险。
“你要如何?”她终于站出来,很罕见地没让魅扶着,而是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穿着玄黑的五爪龙袍,白发衬黑衣,嘴唇殷红,鲜明的对比,眉目依旧如画,刻入她的眼中成为永远的风景。
她看着他,看着他的惊慌失措,他的神色聚变,他的掩饰他的着急和最后的归于平静,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
“告诉我!”她大吼,身子不可遏止地发抖,只能虚弱地靠在随即赶来的魅身上。
萧君颜眼闭了会,再猛地睁开,往跪着一地的御医一扫,冷冷道:“马上给娘娘诊脉!”
莫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紧紧抓着魅的手臂,浑身冰冷。
御医们全身都打着颤,低着头,终于犹豫着走到莫言面前,试探道:“娘娘,请让微臣为您诊脉!”然后抬头一看莫言的脸,生生愣在当场。
“凤……”
魅扶着莫言挡在前面,狠厉地说了个滚字。
闻言,众人都尴尬地停在那,不知如何是好,萧君颜站在圣白玉台阶上,一言不发眼神灼灼地看着莫言。
莫言撑起身子,冲萧君颜无力地笑了笑,却终于还是将魅手里的雕花食盒拿了过来,向萧君颜走去。
魅在她虚弱的背影后凄厉地大喊了一声教主。
萧君颜一愣,飞身上前一把抱住她,接过食盒,放在一旁,再把她横抱起来坐在龙椅上。
这个大胆的动作将在场所有人吓得魂不附体,谁都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发生在他们面前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阁的娘娘就是凤府三小姐——佞臣凤相的女儿,那个被流放的女人?!
“那是我亲手做的,”莫言完全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只是伸手抚了抚他的脸,然后用食指玩着他的白发,不在意地说,“现在精神有点恍惚,不知道会不会放少了盐或者什么……”
萧君颜声音再度哽咽,他握住她的手说:“怎么那么不听话,说了不能太累的!”然后红着眼睛低下头吻了她。
“言儿,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都可以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你明白吗?”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急切而充满期待,眸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幽深让人觉得遥远,而是触手可及的一目了然。
“这次你回来后怎么变得这么肉麻了?”她笑着将目光投向他玄黑龙袍上的绘纹,轻声说。
“言儿,孩子?”他的口气有试探,有不安,有愧疚,也有执着……
莫言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想要起身去拿被他放在一边的食盒,“你不先尝尝吗?”回头一看,殿下的众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却只是将手放在她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莫言被他的动作惊得失去所有言语。
彼此静默着,半晌之后,他的手环过她的腰,将头枕在她的颈窝间压抑着说:“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莫言用颤抖的手将他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四目相对间说:“为什么?”
萧君颜闭上眼。
“你凭什么?”她大吼,泪倏然就落了下来。
那种切肤一样的疼痛再度漫了上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堡垒,再难过再难过的事他都可以熬过去扛过来。
这一次,即使他熬不住扛不起,他也只想一个人熬一个人扛。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让她来承受这一切,即使只是分担。
母妃曾经说过,相爱的两个人无论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再苦再累都不能分开,患难与共才是真情。
他曾经对此奉为神明,可是一旦碰到她就全部成为纸上谈兵。
那份承担,若能承担得了,自然会成为彼此最宝贵的财富,值得付出一切去争取去得到,然若是用两个人的力量都承担不了,那么他甘愿解开绑在两人身上的绳索,让她登上山顶,而自己坠落悬崖。
决绝吗?可能吧!
但是却从不曾后悔,就像燃烧的红烛,照亮是目的,落泪是伴随,成灰是结果,他要的,只是目的,她好好活着的目的,至于过程和自己最后的结果,都不重要!
萧君颜泪盈于睫,白发绕过她的脖颈,像是漫天飞扬的雪花。
“萧君颜!”她终于抱着他的脖子大哭出声,“你……你不能不要他……不能不要他!”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虽然唤醒了凤舞,可是还要等到困在岩浆中的凤舞实力恢复才能让她们契合,否则灵魂都是损体,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而这段时间,算起来半年不止!可是她的身体却是很难撑下去了,孩子只会更快地要了她的命。
他不敢冒这个险,冒不起,也不能冒。
她在他怀中哭得晕了过去,惊慌失措地将她抱回凤阁,却再也不敢看她一眼。现在都快要被折磨得崩溃疯狂,那么若是那一天,她离开他,忘记他的那一天真正来临的那一刻,他该如何是好?
好恨自己,一千年前若是没有自己的存在,那么昆仑子就不会是双重的人格,就没有人处处与她作对,更不会有凤舞烈焰,那十世,那么苦那么累,若是没有他,她会活得好好的,嫁人生子,阖家欢乐,做一个平常却幸福的女人……若是没有他……若是没有他……她何至于尝尽世间冷暖,饮尽世事沧桑,她何至于活得苟且偷生,过得百般是苦?
他是她的劫难啊,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是他却不知道即使他的存在是命运不小心犯下的错,是不可饶恕也无法挽回的罪,然而,若是没有他,她也不成她。
那天,她满脸泪痕地醒来,第一反应就是用手抚着下腹,确定孩子还在后,才敢呼出那口哽在喉咙间的气。可还是忍不住哭着说:“宝宝,爹爹不要你,娘亲要,娘亲要啊!”
谢锦棠踢烂了清影居所有的椅子后,终于冲到了萧君颜的面前要他说出理由,可是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让她滚。
还是那么目中无人,换做以前,谢锦棠早和他打起来了,可是现在她只是静静站在那,然后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进屋子里熬药。
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看见萧君颜哭。
她知道他肯定有哭过,不过,狂妄如他,怎会在人前流泪?还哭得这么凄惨,这么无助,这样的情绪,甚至隐隐透出赴死一般奋不顾身的味道,却又悲壮得让人只能仰望,无法阻止!
萧君颜至始至终站在清影居外,透过窗棂看着莫言小口地喝药吃饭,看着她持着绣花针缝小衣服,看着她说话,看着她微笑,最后,终于在看着她突兀地吐出一口血后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慌忙地将她抱到床上,他终于大吼起来:“宣御医!打掉这个孩子,打掉他!”
莫言的嘴角还有血丝,却依旧坐起来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这是我的孩子,萧君颜你没资格说话!”
萧君颜一边脸庞火辣辣地疼,却无法顾得分毫,只是睁大了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和孩子,你选!”
他想她会选择他,他们都是一样,爱对方胜过一切。
如他所料,莫言闭着眼沉思片刻,猛地睁开眼后哑着嗓子说:“我斗不过你!”
他脸上一喜,抱住她连声说:“言儿,等你好了,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却始终不愿告诉她不要孩子的理由。
莫言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脸对着谢锦棠和魅,泪落尽嘴里,涩得连呼吸都要消失。
萧君颜,你明知我最讨厌的就是被迫地接受别人的安排,但你却偏偏给了我这样的安排,我不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