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李太后道:“皇儿,玄成是国舅,他的利益与你的利益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怎么可能伤害你。如果真有人想伤害你,他还会不惜一切保护你呢。他的所作所为固然不对,可终究不是对你怀有恶念啊!”
万历皇帝冷漠地道:“所以,舅父就可以给朕下药?就可以利用朕,来解决他的私仇?”
李太后道:“你舅父固然犯了错,可他的行为,与那些谄言媚君、设计中伤构陷政敌的大臣们也无甚区别,朝廷有朝廷的体制规矩,娘也不是想要你赦免了他,只要留他一命……”
说到这里,李太后的泪花儿便在眼中荡漾起来。
说起来,这位李太后可是集聪明、美丽与一身的一个奇女子。她本是一个匠人的女儿,父亲李伟是个木匠。李太后自幼在陈家做丫环,陈家姑娘后来嫁给了裕王,李太后便也陪嫁到了裕王府。
因为她年轻貌美,被裕王看中收了房,结果竟给裕王生了个儿子,等裕王做了皇帝,她也就母凭子贵,成了贵妃。由于陈后一直无子,由她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她便也升格成了太后。
这位李太后内事不决问双林(冯保),外事不决问太岳(张居正),三人成了铁三角,牢牢把持着朝政,万历这个小皇帝当年对母亲实在是畏之如虎,却不想今日反要低声下气地求他,李太后思及往日,岂能不为之神伤。
万历看见母亲目中含泪,心中也是一软,但他随即就硬起心肠,强迫自己强硬下去:“母后,舅父犯下这样的大罪,儿臣若不严惩舅父,何以服众?今日放过舅父,安知来日没有人效仿舅父?纵然儿不会因此丧命,难道就该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
万历把“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这句话咬得特别重,李太后本就聪明绝顶,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昔日,李太后独掌朝纲,不亚于垂帘听政,内有冯保,外有张居正,皇帝也是想立就立,想废就废。毕竟她有两个儿子,有得选择。
不过,李太后虽大权独揽,其实也没有别的心思,她只是担心主少国疑,江山不稳,可儿子显然不这么想啊。
如今张居正已经倒了,可是这个庞然大物实在是太庞大了,皇帝已经清算了两年多,张居正的余党依旧没有清洗完毕,宫里面冯保是倒了,可是太后系的大太监却还是太多,司礼监提督、掌印、秉笔、随堂四大太监,有三个是她的心腹,皇上这是要收权呐!
然而,李太后能拒绝吗?她本就没有攫夺皇权的野心,即便有,自从张居正和冯保倒台,她也孤掌难鸣了。如今皇儿以胞弟的性命相要挟,她能拒绝?去年父亲过世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照顾好幼弟,长姐亦如母呀!
李太后想到这里,拾起衣袖,轻轻拭去腮边的泪水,对万历皇帝道:“儿啊,你已长大成人,娘也可以放心了。只要你能饶过你舅父一命,娘愿从此青灯古佛为他赎罪,再不过问世事了!”
万历皇帝拢在龙袍之下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后党,自此不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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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50章 三座大山
当万历走出慈宁宫的时候,一身轻松。人人都以为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拥有整个天下,予取予求,无所不能。可是有谁知道,一个皇帝,背负的有多少,牵绊的有多少。
山有多高,阴影就有多大,皇帝的身边,阴谋、龌龊、肮脏、罪恶,远比民间更多,可是世俗小民只能看到那让他仰望的巍巍高山,却不会注意到他正踩在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阴影之内。
万历的身上原本压着三座大山,左肩是张太岳,右肩是冯双林,头顶是他的母亲李太后。现在,左肩那座山已灰飞烟灭,右肩那座山已迁去金陵养老,就只剩下头顶这座山了。
其实卸去两肩的大山后,万历皇帝已经轻松了许多,太后也不再像以往一样,不管他是五岁、十五岁还是二十五岁,每天天不亮就赶到他的寝宫督促他起床,犯一点小错就令他长跪检讨。
但是他心中的压力却始终不曾稍减,囿于孝道,他不能对母后有所违逆,内廷四大天王,有三个是唯母后之命是从的,这也令他如芒在背,现在,终于彻底地解脱了。
万历抬头看向星空,闪闪发亮的星辰似乎也在天上向他眨眼笑,仿佛他一伸手就摘得到。万历笑了,很愉快地笑道:“回乾清宫。告诉淑妃一声儿,今晚朕宿在她那里。”
国舅府里,饭菜摆在桌上,菜汁已经冷却凝冻起来,李玄成始终未动一筷,桌上灯也没点,只有窗外透进的清冷的微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石雕。
李玄成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缜密的计划、如此天衣无缝的步骤,为什么叶小天的人就不反不逃。为什么皇帝却会相信他?
他更是没有想到,骗局早就开始了,而叶小天偏偏有个该死的一模一样的兄长,他竟错把冯京作马凉,当着叶小天的面说出了全盘计划。现在矢口否认?皇帝会相信他?
李玄成好不甘心,可是他知道,自己又败了,败得一塌涂地。门开了,夜风裹着雪花扑进屋子,李玄成依旧没有动。只是沉声喝道:“不用劝了,我不吃!”
门口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过来,影子拖曳的长长的,渐渐把桌子笼罩在阴影之中。李玄成看到那人影头上碟状乌纱笠的形状,不由怵然一惊,他倏然扭头一看,就见一人背对门口,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清冷的光洒在那人肩上,肩上一条金龙闪闪发光。
李玄成先是吓了一跳,仔细再看,才认出那是蟒状飞鱼。那人走到李玄成身边。慢悠悠地绕到对面坐下,清冷的光映出他半边脸庞,李玄成一下子就认出了他: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
李玄成心头顿时掠过一丝寒意,锦衣卫只忠于皇帝一人。是为皇帝看家护院的狗,是谓天子亲军。如今这个时候,锦衣卫指挥使不告而入。登堂入室,意味着什么?
李玄成怔怔地看着宇无过,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我是皇帝的舅父,我的姐姐是皇帝的生身母亲,我根本就没有弑君的意思,皇帝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阿姐不会坐视不理的!”
自幼学道,自谓性情淡泊的李玄成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个凡夫俗子,原来在他心里,其实有那么多的放不下,情放不下、恨放不下,名放不下,生死关更是难以勘破。
他学道是为了求长生,而现在皇帝手下最大的爪牙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磨刀霍霍……
李玄成强作镇定,道:“皇帝……想怎么处置我?”
他本以为自己很镇定,可这句话出口,就像喉咙里塞满了沙子,声音嘶嘎的要命。宇无过轻轻叹了口气,手往腰间一探,一口绣春刀便连鞘摘了下来,轻轻放桌上一放。
“嚓”地一声轻响,在李玄成心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震得他的身子猛地一颤:“皇上……皇上要我死?”
李玄成的声音异常空洞,他一直以为自己清高、脱俗,是不同凡人的仙,可现在被打落人间恢复了原形,他已经再也难以维持那副清冷不俗的外表了。
宇无过没有说话,只是摘下灯罩,自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嚓嚓”地打了几下,点着了蜡烛,又把灯罩扣上去,明亮的光立即洒满了房间。
原本在黑暗中,李玄成还能勉强维持坚强的模样,至少坐姿还是挺拔的,灯光一亮,他的狼狈就无所遁形了。李玄成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站起来向外冲去:“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太后从此潜心向佛,不问外事,你见不到了!”宇无过的一句话,就像一枚钉子,把李玄成狠狠地钉在了地上,他慢慢转过身,绝望地看着宇无过,就像看着勾魂的死神!
宇无过看看差不多了,便又慢吞吞地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份名单,仔细地打开,铺在桌上,向李玄成的座位那方轻轻一推。李玄成颤声道:“这是什么?”
宇无过微笑道:“这是一份名单!照按国舅的所作所为,虽为天子至亲长辈,也是难逃国法制裁的,不过……,皇上孝诚仁厚,唯恐太后为你伤心,虽为法纪必得治罪,却有意赦免你的死罪。所以……”
宇无过指了指那张纸,道:“只要国舅承认与这份名单上的人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皇上就会开恩,赦免你的死罪,而且……不会拘你坐监!”
“交结朋党,勾连内侍,干涉立储,紊乱朝政……”李玄成默默地念着皇帝为他精心选择的罪名,忽地恍然大悟。皇帝是要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把后党和当下反对易储的文官中的中坚力量一网打尽啊!
“国本之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万历皇帝看不上母亲出身低贱的皇长子朱常洛,想立三皇子为太子,而百官却坚持立长立嫡,君臣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不过双方很有默契,似乎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但凡军政上出点什么大事。又或者双方元气大伤需要歇歇,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把这个话题搁在一边,该休养就休养,该处理军政大事就共同商议军政大事,直到一方忍不住再度抛出这个话题,双方继续对喷口水。现在看来,万历是想利用此事,把文官中那些反对易储的急先锋一并铲除啊。
李玄成很怕皇帝追究他下药,借天子之手对付仇敌的大罪,可是当他明白在万历皇帝心中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只是要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时,他又觉得无比的屈辱:难道……我的价值就仅只于此?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慢慢拿起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职衔的名单定睛一看,果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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