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将书亦拉了过去,似有嗔怪:“你瞎说什么呢?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学人家做什么生意你这是想气死我和你爹啊”
“我已经从三叔公和堂叔们那里知道了,汴京城里现在乱得很,族里让咱们这些准备考科举的人都暂且将学业押一押,避过今年的科考,免得被卷进麻烦事儿里。”书亦又冲一直沉默不语的二伯说道,“我没说不读书,只是不想继续这样下去读死书再说了,将来这个家的家业迟早也是要交给我来打理,我从前跟在您身边也学了不少,如今也是时候给我个机会,单独出去历练一番。”
二伯听到他的话,心里并不是没有动摇的,但因着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不仅仅是书华要开书铺,连着自家儿子还要给人间当掌柜,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总的找个机会让他消化消化。
他道:“这事儿且容我想一想,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书亦也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听了他的话也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当即点点头,认真地说道:“谢谢父亲。”
二伯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你这小子最近竟然也学会跟我客气了”
书亦难得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胡乱地转移话题:“父亲,那五堂妹的铺子……”
“那个地段确实不错,若是放在平时,五百两是很划得来的。但现在是对方急着要脱手,越是这样你就越要沉得住气,再与那掌柜多磨一段时间,等到确定不能降低价格的时候再签字画押。另外,卖主要是太过于急着脱手,就说明他一定有非(…提供下载…)常重要的理由,要是别的理由也就算了,怕就怕是房子有问题不过你放心,这方面交给我就可以了,我在这苏州城里也还算是认识一些人,到时候亲他们帮你查一查关于那件书铺的事儿,若是有可疑之处再告知与你。”
“可要是房子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二伯露出很有把握的笑:“买卖房子必然要经过府衙,我等下就去跟府衙打声招呼,沈家的面子他们不敢不卖。”
想不到沈家的面子还有这等用处,书华感激一笑:“多谢二伯。”
“瞧瞧,这些个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客气,愈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了”
听到这话,书华与书亦不约而同地笑了,等到这事儿定下来之后,书华就回到了德馨居,临走前颜氏特别嘱咐了她,说是晚上会在华庭举办家宴,到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让她务必要准时来。
家宴?书华心中隐约猜到,该是给那个新进门的小女儿接风洗尘吧,只是,这个家宴是由颜氏来操办的,看起来倒更像一场鸿门宴……
房子的事情有了二伯出面,书华心里立刻就安稳了不少,回到德馨居之后就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提前给二哥写封信,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他。可是,她前不久才刚寄过去一份信,若是现在又接着寄信,怕是会给二哥添麻烦,还是等到二哥再寄信过来的时候,将这些事儿一并回信给他好了。
很快就到了傍晚,书华换了身衣裳,上身着丁香色窄袖短衫襦,下面着百褶如意月裙,顺带将妆容随便收拾了下。在出门之前,她还特意让青巧将妆奁匣子拿过来,从匣子里面取出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小心收进衣袖之中。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书华并未让青巧陪同,而是嘱咐她留在德馨居里。书华让君瑶陪着伺候,还让德馨居里的管事婆子帮忙带路,一路径直来到了华庭。
华庭其实就是个小花园,夜色朦胧之中,颜色各异的花草们争相盛放,园中还有个小水池,池中水光粼粼,水中一轮弯月轻轻荡漾,如梦似幻。家宴设在池子旁边的百芳亭内,远远看去,亭内烛火摇曳,貌似已经摆好了桌椅,书亦早已坐在那里,一个人端着酒杯独自赏月。旁边还有两个丫鬟在布菜摆碗,细碎的碗筷碰撞声几乎就成了这寂静夜里唯一的声响……
南方的夏季来得要比北方早一些,现在虽然已经进入夜晚,但已脱去寒气,微暖的清风轻轻扫面,恰似美人之手,温柔似水。在这样舒服的季节里,书华的心情也挺好的,她穿过芳草花圃与怪石小径,来到百芳亭内,轻声笑道:“三堂哥,今日并非十五,月亮缺了一大块,你怎地还能有兴致坐在这儿独自赏月?”
书亦收回视线,见到书华微笑的样子,不由也跟着轻轻一笑。他本就是个俊秀清雅的男子,此刻眼睛随着笑容完成一道弧线,像极了此刻天上的弯弯月牙儿:“我就喜(…提供下载)欢看缺了一块的月亮,若是全都凑齐了,反倒失去了遐想的趣味。”
听到他这玩笑般的言语,书华没有借口,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而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两人一下子又变得沉默了。
书华间或偷偷瞥了他两眼,见到他脸上毫无表情,全然不似微笑时候的俊秀干净,反倒平添了几分寒意。书华猜他可能是心情不大好……
等到饭菜都布置好了,两个丫鬟行了个礼,就悄然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亭子里除了书亦与书华,就只剩下书华身后的君瑶。书华猜不透书亦心中所想,怕随便说话会犯了他的忌讳,只能三缄其口,扮起矜持来。
就在书华以为这样的沉默会一直持续到家宴开始的时候,书亦忽然开了口:“赶明儿我陪你去看看书铺。”
呃,怎么忽然就将话题转到这个事儿上了?书华微微一愣,反应有些慢半拍:“哦……好啊。”
书华想了一下,又觉得好不容易挑起这么个话头,可不能就这么掐断了,沉默太尴尬,一点都不好玩她接着又道:“我之前在汴京城里曾经帮着二哥打理过书斋的生意,学会了一点皮毛,希望这次不要搞砸了才好。”
“小本经营,就算亏也亏不了多少的,”书亦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看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雅,“倒是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开书铺做生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应该呆在闺阁之中学习女红与阅读女戒》才对,偏生就你安分不得。”
书华嘻嘻一笑:“你不也说只是小本经营么?全当是练练手,亏也亏不到哪里去,有什么好怕的?再者,那些个女红和女戒》我也已经学过了,虽然学艺不精,但也勉强能算过得了眼,应该不至于给沈家丢脸的。”
“这事儿你二哥知道么?他也同意你这么做?”
“暂且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写信告诉他的。”书华想了一下,又故意压低声音,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这次开书铺我用的是自己的私房钱,没有用二哥给我的钱,就算我真的亏了,他也没理由怪我的。”
听到这话,书亦不禁勾起嘴角,爽朗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五堂妹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个鬼精灵?还晓得瞒着你二哥存私房钱”
书华眨眼,狡黠一笑:“难道你就没有存私房钱?”
一听这话,书亦的笑立时就噎住了,然后双眼乱转,随便找了个理由,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去。
就在书华预备要追根问底的时候,大姐沈书画来了,她的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书画向他两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坐到位置上。没过多久,二伯与颜氏也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小女孩儿,正是二伯新认的庶女沈书娇。
第102章 挑衅
经过二伯的简单介绍,书华方才晓得了,是沈书娇的娘亲……也就是香桃,的确是生了重病,大夫说她的病是常年积郁留下来的,眼下用药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换言之,也就是说暂时用药吊着她的命,能拖一时算一时。
据说当年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并且经过大夫的验证,书娇的确是二伯的亲生女儿。二伯怜惜她们母女二人孤苦,便打算将她接到博园来照顾,原本颜氏是不大同意的,但因为有三叔公和五伯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默默许了。
至于香桃,现在被安排在郊外的一处宅子里,有专门的大夫和丫鬟伺候,衣食无忧,全当是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对于二伯是怎么确认香桃与书娇口中所言的真相,还有为什么只把书娇接回来却仍旧不给香桃名分的原因,二伯并未详说,书华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主动询问。她看着坐在二伯身边,已经梳洗完毕的沈书娇,不由暗自感叹,传说中的灰姑娘变白雪公主,应该说的就是这种吧。
沈书娇现在身着一袭浅粉百褶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双眉淡如柳,梳着双平髻,其中点缀了几朵小巧的粉色绒花,发髻下面垂挂着淡粉流苏,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能溢出水,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无暇,伴随着垂坠的响声,仿佛清晨里的露珠,迷迷离离,让人不禁升起怜爱。
等到二伯介绍完之后,她就站起身,端起茶碗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敬茶,首先是二伯。二伯表现得很像一个慈父,结果沈书娇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而后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记得要乖,要好好孝敬你的母亲。”
弄不清楚他口中所说的“母亲”是香桃,还是颜氏……
沈书娇顺从地应下,然后端起茶碗来到颜氏面前,双膝跪下,将茶碗举过头顶,低柔地说道:“母亲大人,请您喝茶……”
颜氏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可人儿,眼底渐渐浮起一片冷漠,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沈书娇,而是另一个抢她丈夫的女人。
颜氏不动,沈书娇自然也不能动,只得维持着举茶碗的姿势,时间久了,纤细的双臂忍不住开始微微发颤,隐约可以听到茶碗盖子碰撞茶碗发出的细微声响。
气氛一下子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二伯不忍心看见女儿这般受委屈,便低头干咳了两声,似是提醒一般的说道:“几个孩子都还没吃饭,估摸着快要饿了……”
颜氏心里也有委屈,也有怨恨,她闻声看了二伯一眼,常年紧绷着的面容因为这一瞬间的难过,竟软化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