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趴了好一阵子,似乎是觉察到我的目光,终于很不情愿地睁开眼,伸手缓缓地抓住脑袋上的毛巾,一下一下地擦着头发。
“我来帮你烘干吧。”我说,青葵脸贴着桌面,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于是我接过她手里的毛巾,开始帮她弄干头发。趁我忙着的空儿,青葵又把眼闭上了。我不禁问:“你们到底干什么了这是!你都这样了。”
“唉,说来话长,而且还不能说。”青葵软绵绵地回答道,伸手摸着头发,“哎,好了,干了,谢谢。”
她的手碰到我的手,我一下子抓住,惊讶地叫出来:“呀,你的手好冰啊!”
“是啊!好像刚从冰天雪地里回来一样!冻死我了。”青葵抱怨道,“尘,帮我烧点开水好不好?我不想动了。”
“你刚才洗澡不是用的热水啊?”我问着,绕到和厅连在一起的简易厨房忙活起来。
“我没力气去烧洗澡水!太麻烦了。”青葵看着我,微微抬起头说,“稍微热点就好了!加热……加热到六十度左右就行了!不用烧开。”
“六十度?哦,哦。”我刚想问我怎么知道多少度,后来想起青葵在教我督道术的时候教过我怎么判断温度,那是用来判断人的体温的,当时他们还要求我精确到零点一,但我只能精确到零点五,同样的温度,比如三十六点三度,青葵能准确地报出这个数字,但是我要不就把它近似成三十六点五,要不就误当成三十六点零,最后他们两个失去耐心,还是放过我了。
青葵捂住那个注满热水的杯子暖手,裹着那件黑袍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问她:“你们每一次任务都是这种程度?”
“不是呀。”青葵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是声音听起来好多了,“若每一次都像这样,早散架了我。”
“你们出任务回来不用写工作报告?”我还在跟我面前的白纸较劲呢,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一笑。
“这么具体的问题我不能回答诶,尘音。”青葵无奈又很好脾气地说,“想问就问点别的吧。”
呃……
“……那你刚才又告诉我谁是纵横,谁是恕以?”我说。
青葵懒懒地揉着眼睛,毫不犹豫地说:“纵横的召唤我必须马上响应啊,一响应你就算猜也能猜出来我在说什么吧!而且你一定会猜的,那我还不如省省事,直接告诉你完了……”
“还能这样,我无语了。”我无奈道。
我写了一会儿突然问:“青葵,那天我、广砚、修篁在肃宅讨论边界巡守的事,你是不是也听见了。”
“我只知道你们在谈论这个,但是听不清楚。我能听清一些句子,其它的都断断续续。”青葵直率道,“我那时在现世。若不是‘边界巡守’是个关键词让我警觉了,我根本连你们说啥都不知道。”
“真的?”
“真的——你们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话,怕被我听见?”
“没有!”
青葵淡淡地说:“真没有啊。”
“真没有!”
她笑了。“尘音,实话告诉你吧,即使我当时没有听见,事后想知道还是可以的,尽管要费些周折。”
“真的没有啦!”我怪叫起来,“青葵,你真变态,我以后都不在肃宅说话了!”
青葵笑得更开心:“你在外面说话,就不只是我能听见了!”
……也是。况且被青葵听到,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我老是觉得关于“没听清”的这件事,青葵其实没说实话。
“而且我很懒,通常不想注意。再说你以为,意识跟一个大宅子相连很好玩吗?”青葵翻了个白眼,爬起来,“我累死了,我要把自己扔到床上去……”
自从青葵去完那次边界巡守之后,单独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独自进入映术厅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她似乎又进入了一种工作状态,不再跟我笑闹。她似乎没有心情了。
她的样子给我一种黑云压城的感觉,不知为何,我不安起来,似乎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
蹂躏
来往霜钟家,在普通渡导中出入时,我感觉到一种针对青葵督道的隐约气氛,像是一缕慢慢扩散却不会消失的恶臭,这种气氛来得很诡异,不知其源,似乎他们对她的印象开始不好起来,这种不好不像是霜氏子弟的厌恶,而更像是对邪祟之物的本能闪避。当我想究其究竟的时候,又抓不出明显的线索,一切都隐约朦胧,若隐若现,我抓不住这气氛的破绽,但我知道其中一定有破绽!
当然有这种表现的执事只是一部分,但是就是这一部分也够令人不安了。偶然地,我听到令人震惊的流言!有人对青葵以前做过的所有事都作了另外的解释,经过这样的解释,青葵的所有行为,甚至包括加持和帮助笠光代理摄政,都变成了别有用心、居心叵测的算计。这种流言蜚语似乎正在慢慢地消抹青葵以往积累的所有威信,将她的本不可置疑的功绩渐渐蚕食。
听到这样的话,我实在是震惊不已,然而我不能冲上去揪住那个散布流言的人,因为那个人正是霜华,我只能努力隐忍,直到冲进肃宅,几乎情绪失控地把这些告诉正坐在厅中做事的青葵。
然而让人更为惊异的是,青葵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
“不,你根本没听明白我的话!”我激动地乱挥双手,大喊大叫,又仔细强调了我认为的重点,青葵点着头,十分认真的样子。
“尘音,我听懂了。”青葵依然是平静地说,“若只是流言,我也没工夫管了,那些只会在不熟悉我的人中传,而真正知道我做过什么的人,我不会担心他们因为几句流言就改变对我的认识。即使是不熟悉我的人,流言也不能抹杀我做所的一切。”
青葵的态度不是隐忍,却是一种直接的达观。流言她在意,但她并未被这种在意困住。她的态度也让我惊讶,以至于让我不知所措,反而静了下来。
她看着我,我这时才意识到原来我的目光一直怔怔地落在她脸上。我惊醒过来说:“还有,我刚才说……霜华……”
她说:“霜华我才不想管他说什么呢。不过若是他考虑加入伏火会,那我倒是可以考虑找他算账。”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
青葵耸耸肩不回答,继续忙着整(。3uww。)理手中的东西,她将所有东西都归拢,随即抱着它们出了肃宅。
我外出四处打听,广砚、修篁没有听说过这种流言,陌念和倦秋也没有,但是思仲点头说他远远地听见有的执事在议论督道。我在石屋群里到处游荡,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一点消息,而后又去了执事最密集的冥河上游,但是都没有碰上。看来这个流言还只是在霜氏子弟的圈子里流传得比较广,而外围的执事大多还没有被惊动。我稍稍安了点心,我知道霜氏子弟与其它外围执事来往的并不是很密切,人以群分,在下界的霜氏子弟中表现得尤为明显,虽然外围的执事倒反而基本看不出分群的现象,可能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所以他们与霜氏子弟之间的来往并不密切。在反复出入执事人群的过程中我也发现,有些人似乎也并不怎么欣赏霜氏子弟,像青葵一样对他们敬而远之。青葵的态度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偏见。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序曲,我又开始感觉到类似青葵和王潜修离开时的那种动荡不安,心里惴惴的。虽然外面还没有这种气氛,但它却在我心中迅速弥散开来。
但是这回青葵在。我只能这样寻求安慰,青葵会静静地聆听。告诉她之后我心里会安定许多,似乎一条在风浪中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了港,青葵这里就像是港。她的一句“我知道”,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但却让我明白她其实也一直在关注着局势进程,潜身其中暗自把握,我不是一个人在看着。
有一天她从泠宅回来,神情几乎可以说是宽慰的。我看见她时,她倚着大树坐在肃宅庭院中,神情却像是倚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样,见到我,她抬头一笑。
“你没事吧?”
“我……”青葵没说出后半句话便将话头一转,“我意识到……我刚证实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在她旁边蹲下。
青葵说:“笠光导师也感觉到局势不太对,我们沟通过了,他已经开始悄悄地……我刚意识到他是个明白人,他没怎么受王那边的假象迷惑。”
“王那边的假象?!什么意思!”
但是青葵没有解释。“我刚刚证实,大渡导会清醒地站在对下界大局安定有好处的这一边……这我就放心了……我要……放开手搏一次。”
说完,她又出了门,连让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只好留下来,显然我不能跟着她出去,我手头还有要忙活的事,于是我回到厅中继续,尽管青葵的话让我不安,但我也不是第一次不安了。
我让厅门开着。有风时,院里的植物会飒飒作响,习惯之后,这种声音其实很能让人安心,偶尔走神,我甚至会停下笔,呆呆地听着……飒飒……飒飒飒……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尖锐呼啸!
我吓得一跃而起。这声呼啸很有穿透力、很有底气,更重要的是,我很熟悉!这是肃宅门口石兽的呼啸警报!
我还没站稳就踉跄地冲出厅外,突然看见庭院里站着一个陌生人!
我厉声喝问:“谁!”
对方比我稍高,身着普通的深灰色长袍,当我发问的时候,他静静地转过头来,眼神里毫无感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沙漠一样冷肃萧索的气息。他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会对我上下打量,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毫无人气的灰白色嘴唇轻启,道:“涤冲。”
涤冲?什么意思,这是名字吗?
“你叫涤冲?”
他静静道:“涤冲奉命搜查肃宅。”甚至向我抱拳一礼。
“搜查肃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