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金主》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金主- 第2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徐元佐道:“如此最好不过了,咱们有交情在,用自己人终究是放心的。”
  程宰听了也不由乐呵呵轻飘飘起来。直到辞别了徐元佐,被春风吹拂,脑袋清醒下来,方才觉得有些羞耻:什么时候开始,人家夸两句,自己就这般轻浮了呢?
  等回到家里,程宰将长子程中原叫到书房,看着儿子畏畏缩缩的模样,原本打算好生恐吓他一番的念头也就淡了。虽然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但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实在狠不下心来。
  “过了年,又长了一岁,这回可别再不明事理了!”程宰提高了音量,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程中原垂着头:“是,儿子一定跟叔父好生学着。”
  “你叔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懂了吗!”程宰斥道。
  “那他说错了呢……”程中原越说越轻。
  “他绝不会错!他若是说错了,必然是你错了!”程宰恨不得将自己数十年的人生经验都灌输在儿子身上。他作为一个小小的生员,凭什么跟举人老爷们平起平坐?凭什么让人对他信任有加,什么事都要听听他的意见?
  正是因为会做人,人家给面子啊!
  看着儿子愣头青的模样,程宰就是满腔恨铁不成钢。
  “是……”程中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他并不想和父亲一样在贵人之间打转,只想进学中式,成为贵人。不过接连的打击已经教会他做人,要想顺利戴上生员的方巾,还是得有徐元佐徐叔父这样的贵人相助。
  “你叔父若说月亮是方的呢?”程宰出了试题。
  程中原嘴角跳了跳,硬扯开嘴唇道:“那肯定就是方的。”
  “错啊!”程宰真是心太了。
  “啊……”程中原转不过弯来:不是说徐敬琏绝不会错吗?原来还是要有个底限啊!
  “他要说月亮是方的,”程宰深吸了一口气,“你就得给他把四个角找出来!”


第306章 奔前程
  徐元佐坐在书案前,看着展开的雪白宣纸,脑中就像在放映一部剪切得一塌糊涂的纪录片。他看到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看到了父母对他的苦心栽培,看到了自己顶着父辈的光环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看到了名利场中男男女女对他的觊觎巴结……然后就看到了这个纯天然的世界。
  高出常人一筹的情商,让徐元佐能够很快适应陌生环境,接受大漩涡粉碎式的人生突变,然而在回忆之中,仍旧会感觉到钝刀割肉的隐痛。
  棋妙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看到砚台上的墨又干涸了,便举着乌龟形状的青瓷水注添水,准备再磨一潭。
  “先不用。”徐元佐出声了。
  棋妙知道佐哥儿还没有想好,默默退到一旁。
  过了良久,外面传来茶茶的声音:“佐哥儿,有个叫程中原的求见。”
  徐元佐抬了抬眼皮,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宣纸,出声道:“让他进来。”
  程中原小步紧走,直到了徐元佐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又吐了个干净,方才掀开门帘踏了进去。
  “侄儿见过叔父!”程中原进了书房,只走了两步便一躬到底,不敢起身。
  徐元佐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自家人,不用多礼。”
  程中原这才平身而起,朝前走了两步,控背欠身等徐元佐说话。
  徐元佐指了指一旁的方凳:“坐。我与你父亲是挚交好友,你既然叫我一声叔父,便是自己人,不用拘谨。”
  程中原垂着头,只觉得徐元佐在气势威严上比父亲还要强过许多。他之前对于称徐元佐为叔父十分羞耻,现在却好像理所当然。
  徐元佐在心理年龄上也的确足以当他叔父。自己并没有任何别扭之处。他继续道:“听说你已经背完了历代圣谕?”
  “请叔父考校。”程中原道。
  徐元佐缓缓摇了摇头:“伯析兄说你能背,我自然是信的。你家背完了圣谕之后,是学什么?”
  凡学术必有顺序,在明朝的法律专业学习上,基本顺序就是《大诰》、《会典》、《律例集解》、《问刑条例》,历代圣谕。
  “然后便是国朝的部规榜文。兼读邸报。”问到了最基础的问题,程中原轻松不少:“再接着便是研读诸省判词,兼学公文体例。”
  徐元佐点了点头:“《洗冤》、《棠阴》诸书不读么?”
  程中原对道:“略有涉猎。只是寒家以钱粮传世,刑名上面并不擅长。”
  ——若是你爹在这儿,又要为你着急了。
  徐元佐心中暗道一声,颜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道:“你如今能写呈文吗?”
  程中原略一迟疑,道:“侄儿请一试。”
  徐元佐站起身,道:“来。坐这儿。就以我等缙绅请华亭县留纳灾民,划荒地五十顷安置为题,写一份呈文。再以告灾民安居复业为题,以官府口气写一篇榜文。”
  程中原头皮发麻:都说了我还没学到这儿啊!这岂不是为难人么?
  他只是站着不动,徐元佐还以为这小子不敢坐自己的位置,吩咐棋妙研磨,又对程中原道:“你先在这儿写着,写完了告诉我。”考虑到这孩子尚未经过训练。所以也不规定时间,只是让他从容写来。徐元佐自己却出去了。
  程中原这才硬着头皮在书案后坐下,看着宣纸,脑袋一片空白,良久才努力回忆起曾经读过的呈文和榜文。
  这种公文写作难度比科举文章略低,对格式要求并不严格,但文学之事易学难精。高手能够将公文写得妙笔生花,丝丝入扣,让人读了只有一个念头——本该如此。从未训练过的新手,即便勉强挤出几句话来,却也很是枯涩。
  徐元佐明知程中原还没学到这些。却故意以此为题,并非是了为难他。而是要看看他的悟性、天资和平日课外的功夫。以他自己的人生经验来说,真正的管理、经商知识都不是从课堂上学的,而是在父母日常的只言片语、耳濡目染之下学得的。
  只会以“老师没教”、“还没学到”为借口的人,学习能力之差已经不足期待了。
  还好程中原虽然没有过人天资,但是家学渊源还在,日常也有兴趣翻看父亲的文章书稿。虽然写出来的东西十分稚嫩,有些地方思虑不周,总算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徐元佐在自己的小院里散步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程中原出来请叔父进去阅卷。
  一炷香的时间不长不短,两篇公文合计三百余字,也是中规中矩。
  “虽然血肉不丰,骨架倒是能立得住。”徐元佐读罢评价道。
  程中原总算松了口气。
  徐元佐也松了口气。
  如今人力缺口实在太大,程宰这个儿子若是朽木不堪一雕,那真是太浪费彼此之间的关系了。
  “今日你先回去,准备一个包袱。里面要有一两件换洗衣裳,要有笔墨纸砚,一两本随身要读的书。明日起你跟我修学,兼职秘书,有时候去外地是说走就走,没有功夫给你打整行李。”徐元佐道。
  程中原一直被憋在唐行,偶尔去一趟郡城,听说有机会来场说走就走的出差,心中欢快雀跃。
  “你就在仁寿堂作册,领份文书的薪金。”徐元佐道:“回去与你父亲说一声。”
  “是,叔父。”程中原心中更是喜滋滋的,觉得这位叔父真是上道,竟然直接开出了一份薪金。若是旁人,恐怕恨不得让他做三五年不要钱的学徒呢!至于徐元佐本人能否教他东西,程中原倒是并不担心,人家执掌着偌大的仁寿堂,焉能没有本事?佐哥儿的身边人,这本身就镀了一层金。
  程宰晚上回家,听了儿子的禀报。心中也是喜出望外,甚至开了一坛太雕,破例叫儿子陪着喝了一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经济书院每年上百个小账房还是供不应求,越早登上仁寿堂这条船,日后出息也是更大。
  徐元佐就没有那么舒心了。他苦憋适合大明的法理学思想不果。几次想将“平等主体”的概念写下来。然而又担心太过于超越时代,被人视作异端。虽然大明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文字狱,泰州学派已经公然非孔非圣,再过些年辱骂皇帝都成了流行,可是徐元佐想想自己这个“平等主体”,仍旧有些太过超前。
  ——咦,对了,我还有个很没存在感的师父啊!
  徐元佐终于想到了何心隐。
  虽然上回师徒两人对于心学理念有些分歧,何心隐也觉得这个徒弟走得太远。不过回过头看看。这不正是泰州学派的精髓所在吗?一代比一代更激进,直到“人人皆可为尧舜”没有任何障碍。
  本着五伦以朋友为宗的观点,徐元佐放心大胆地写下了——民事领域,万民平等。凡诸公室、官府、商行、帮会,皆可以法拟人,号曰法人。法人凡人,俱视为一等,无尊卑上下。只以公义为凭,契书为证。其合也。若君子之义聚;其分也,若朋友之绝交。分合随时,聚散随机。
  如果只是将商行帮会拟定为法人,让法人和凡人(自然人)享有同等的民事权利义务,这或许还不算太过离经叛道,只能算是让人略有感叹的泰州王学。然而要将官府乃至公室都与凡人平等。那岂不是在暗示皇帝也没有超人一等的特权么?
  徐元佐左看右看,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个民主斗士呢!以前数十年都没发现,如今有个皇帝压在头顶上就暴露了。这或许就是鱼在水中不知有水,前世社会起码在法律上强调平等——如果席某人拿了庆丰的包子不给钱,一样要以凡人的身份站在被告席上。
  这篇超越时代的思想札记写好。徐元佐方才想起另一个问题:何老师现在在哪儿呢?
  没有投送地址啊!
  于是徐元佐只好将这篇小札记收起来,等找机会先问问何心隐如今躲在哪里。
  说起来何心隐也是冤枉,他弄出来的萃合堂说是有无政府倾向,并且公然抗税,但事实上还是个宗法社会,只是将血缘族长变成了“哲人王”罢了。他强调朋友是五伦之最正,但始终不能脱离君臣父子的窠臼。人家骂他无父无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