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看向了远方的白衣剑客,似乎是想到了近日里的江湖传闻,眼中忽而闪现一丝琉璃碎玉般的冷光。然而下一瞬,他的眼底仍是波澜不显,冷意也渐渐退去。
西门吹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位白衣剑客。
身为叶孤城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他自然知道叶孤城下一句想说的是什么。
自从遇到了刘慕仙,那个人的剑意已变。
只是一念微变,剑道就已大大不同,现在的他已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叶孤城千里迢迢到此,应是为了探一探万梅山庄之主是否有与他一战的实力。
如今他必是失望不已。
而为此失望的人,绝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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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暂住在万梅山庄,而管家在细细考虑之下决定让他住在西门吹雪的隔壁,算是给这地久未见面的堂兄弟足够的相处时间。
这正合两人之意。
只有陆小凤仍在担心西门吹雪可能会被看穿。
真的还是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多久。
而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叶孤鸿。
就算叶孤城一时间没能认出他与自家堂弟的不同之处,但若相处时间久了,未必不能认出。
虽然陆小凤也有些想知道这位白衣剑客究竟是何等身份,但是却着实不想见他的身份被旁人揭穿。
但西门吹雪自然不会有他的担忧。
当叶孤城邀他一同到院中赏梅的时候,他自是应允。
星星点点的红梅上沾着结成的寒霜,浸润出一树的冷香,沁人心脾,缭绕不散。
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并肩同行,只是两人皆是容色清冷,不言不语。
而他们两人周边的空气,似乎比那青瓦红梅上凝结的冷霜还要冷上几分。
没有人敢打搅他们赏梅,所以这一路上倒是出奇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叶孤城终于停下脚步,看向西门吹雪。
他看着自己堂弟那张酷似万梅山庄主人的面容,一双星眸微微眯起,透出几分凛冽如雪的气息。
西门吹雪亦是冷面相对,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恍若新裁,在风中猎猎作响。
叶孤城曾是他唯一的知己,也是一个比朋友更为令人敬重的敌手。
若他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对方或许已不能再做他的敌手。
不过若能再战,也不算白白走了这一遭。
紫禁之巅上,叶孤城最后那一剑本可以了结他的性命,但却选择让他了结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已无路可逃,无路可走,除了剑,他已是一无所有。
而了结他的性命,既是成全了西门吹雪,也是成全了他自己。
如今,或许该换一个人来成全他了。
叶孤城凝眸看向他,终于开了口。
“你已向他邀战。”
他说的这个人自然是如今万梅山庄的主人。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叶孤城淡淡道:“于剑道上的修为,他已不如你。”
这话若是让江湖上那些人听见,只怕是要令他们目瞪口呆。因为赌坊里大多数人压了重金赌叶孤鸿输。
但西门吹雪神色未变,恍如未闻。
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一眼便可以看出的事。
叶孤城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见到我时身上已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是。”
他本就没有刻意掩盖身上的杀意。
叶孤城道:“你想与我一战?”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叶孤城却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道:“叶氏子弟不可互相残杀,我不会与你决斗。”
他说的话恍如碎玉落地,绝然而清冽,带着不可质疑的坚决。
西门吹雪忽然看向他,眸光深凛道:“若我不是叶孤鸿呢?”
叶孤城的唇角蔓延上一丝笑容,但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你莫非想说自己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只是容色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既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
他早就见过叶孤城,但这里的叶孤城却是第一次见到万梅山庄的主人。
于他而言,西门吹雪不过是个陌生人。
而且还是个贪恋美色疏于剑道的陌生人。
这样的人,他又怎可能将其视为唯一的知己?
下一瞬,叶孤城却冷冷道:“我还听到另一传言。”
他的话虽冷,但眼神却不冷,反而有些许松融之意。
西门吹雪容色冷清道:“什么传言?”
叶孤城道:“坊间传言,你对西门吹雪的执念是你剑道大成的原因。”
他总算没有说出邱纯音口中的“因爱生恨”那四个字。
西门吹雪的唇角带起一点弧度,引起一丝萧然冷意。
他自然是不屑于解释的,西门吹雪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解释。如果叶孤城真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么他自然也不需要对对方解释什么。
凉风轻动,叶孤城的墨黑长发微微扬起,在日光照拂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我本不信这等荒谬之言,但今日所见,你似乎已对他毫无敬慕之心。”
叶孤城抬起头,幽邃的面容也带起几分深凛之意,像是有什么在那双寒星似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滚动着。
“你对他当真已无执念?”
一个人不可能在一月之间修成绝世的剑法的。
除非他另有奇遇,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西门吹雪微微垂眸,声音冷然道:“本就没有。”
叶孤城面色一冷,道:“若是没有执念,为何给我的数十封家书中,尽是对他的思慕之情?”
话音一落,西门吹雪的眼角微微上挑,苍白如玉的面容覆上了一分诡异的暗霾。
见他这般反应,叶孤城白袖微振,似有幽幽一叹自口中溢出。
“罢了,你既已剑术大成,切不可学他那般贪恋俗世美色。刘慕仙此人,不过空有美貌而已。”
他竟是怕自家的堂弟与这山庄主人一样拜倒在某人的秀丽风姿之下。
这话虽有些多余,但也证明叶孤城对刘慕仙并没有好感。
西门吹雪收敛了容色,开始面无表情地看着叶孤城,但那双孤绝凛冽的眸中仍是流转不息的墨色。
虽然他已经多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每次听来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但这种感觉,是没有人会懂的。
西门吹雪冷若霜雪的面容中忽然多了几分寂寞萧索。
没有对手的时候,他就是寂寞的。
可如今有了对手,他却好似更加寂寞。
对于某种人来说,他所感觉到的寂寞只会越来越深,不会越变越浅。
这就像是走一条小路,路走得越深,陪行的人就越少。回首望去,那些人已不再是昔日里需要追逐的背影,而只是仰望着你,憧憬着你,将你视作神话的一抹尘埃。
就算你被迫后退了几步,看着以往落后于你的人再度成为你的同行者,也不该会有之前的那股悸动感了。
其实人又何须在乎尘埃的感受?
人只需做好人自己,便已经足够了。
西门吹雪的容色显得有些缥缈淡漠,眉宇之间仿佛笼了一层轻烟,越发有些不真切了。
叶孤城看向他,只觉得他身上的剑意忽淡忽浓,变得有些不可捉摸。
短短一瞬间的功夫,他究竟领悟了些什么?
而西门吹雪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默默看了叶孤城一眼,便先告辞,回了原来的住处。
陆小凤来找西门吹雪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似乎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去找西门吹雪。
也许是因为他认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去找人,才不会被别人打扰。
若是不被人打扰,那么谈话的内容,就会更安全些。
可西门吹雪这次却似乎不想再与他出去赏景。
陆小凤皱着眉头,无奈苦笑道:“你如果不去,可是会错过许多东西。”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宁可错过,也不愿看到不想看的东西。”
上次听到那声响才没过几天,陆小凤便又来邀约。西门吹雪本来一句话也不想对陆小凤说,可能是看在对方与自己的好友有几分相似的份上,他才肯多说一句。
陆小凤只得长叹一声,仿佛是十分惋惜的样子。
可下一刻,他却从背后拿出了两个酒壶,笑盈盈道:“我带了酒,你既不想出去,不如我们就一同畅饮吧。”
这酒壶的样子实在眼熟得很,仿佛是出自万梅山庄专放美酒的地窖。
然后西门吹雪忽然想到了他那经常少酒的地窖。
他若离开,那地窖里的酒大概都要被那个生着四条眉毛的人给喝光了吧?
只是喝光了酒,却没有人能再去酿了。
下一瞬,西门吹雪眉眼不动,一派冷然道:“你该去找叶孤城。”
陆小凤见他默默地盯着酒壶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只微微一笑道:“叶孤城出去了。”
西门吹雪便神色漠然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他站在窗边远眺着外景,身躯挺拔如松,眉目舒舒朗朗的,正如浓云散尽后的一轮冷月。
陆小凤见他沉默不语,忽然神色一凛,道:“你已与他谈过,你觉得他如何?”
西门吹雪容色萧疏道:“他不错。”
陆小凤摊手道:“就这样?”
西门吹雪只是面迎长风负手而立,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一向都不喜欢说废话。
陆小凤沉思片刻后,又道:“他是不是对刘慕仙并无好感?”
西门吹雪终于点了点头。
陆小凤唇角清扬,带起一丝浅笑。
“既然如此,只要他见不到刘慕仙,便不会受其影响。”
西门吹雪回过头,眼底飞速掠过一丝料峭冷意,仿佛是冬至里屋顶上的素雪。
“但你不能保证他见不到他。”
陆小凤笑了笑,一脸无辜的模样。
“可我已经做了。”
西门吹雪目光一闪,立即心领神会道:“他的风寒是你动的手脚?”
陆小凤的两颊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