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菊灿黄凝艳的花瓣在他的指尖轻轻慢慢地翻转着,攒聚着,扭曲着,就像是他的心,一点一滴地攒笼着酸楚之意,却永远无法向周围的朋友吐露。
陆小凤见他神色间似有几分萧索之色,上前一步,淡淡道:“你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是如何爱上他的?”
他很少说这样直白到刻骨的话,但事到如今,他已不得不说。
花满楼抬起头,唇边的笑意依旧润如明潭,但却隐隐含着什么。
“若是爱也能想得清楚明白,这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可从前的你不在那些痴男怨女之列。”陆小凤皱眉道,“难道你不觉得自从遇到了他,你已变得不像你自己?”
话音一落,有如丝如缕的清愁蔓上花满楼的眼角眉梢。
他开了口,声音却犹如梦呓一般不甚清晰。
“像不像,又是由谁来决定的?”
花满楼转过头,微微苦笑道:“难道你不觉得如今的我才是我原来的模样?”
陆小凤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在微笑,眼底却有股淡淡的悲哀。
花满楼的确已变得不像是他原来的自己。
可如今由他一说,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自己。
可他到底是清醒着说出这话,还是受影响而说出这话?
陆小凤忽然觉得,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很难说服花满楼了。
他的这个朋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柔似水,明润如玉,但一旦决定了什么,就很难有人能逼着他们改变决定。
从这点上看,他和西门吹雪其实是很相似的人。
但陆小凤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还记得我们遇到青衣楼杀手的时候吗?”
那是他们遇到刘慕仙之后,受到了青衣楼的截杀。刘慕仙就是在那次战斗中意外受伤的,花满楼随后便替他擦了药,之后的事陆小凤便不想再想起了。
花满楼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似的,目光莹然一亮,浅浅笑道:“自然记得。”
陆小凤淡淡道:“那时有人要从背后偷袭你,我为了救你便解决了他。”
他说的解决自然是杀了那人。
花满楼道:“我记得。”
陆小凤又敛眉道:“你因为我杀了人,事后数落了我很久,不停地和我说生命是何等的可贵。后来我再动手时,你也亲自阻我杀人。”
花满楼的面色一暗,眼底似乎多了些叹息的意味。
“我一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死去,而以你的武功,本就可以不杀那些人。”
陆小凤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的心也看透似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在你面前死去。”
花满楼喟然一叹,道:“所以你下次要杀人,我还是会阻止你。”
陆小凤道:“即使那人可能是要杀你?”
花满楼点了点头,温润如玉的面容已多了几分坚毅之色。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面上的笑声很大,可眼底竟无一丝笑意。
若花满楼能看得见,就会发现现在的陆小凤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
“你看,这就是区别了。”
花满楼疑惑道:“什么区别?”
陆小凤缓缓道:“以前的你正如现在的你一样热爱生命,享受生命。”
他顿了顿,眼底仿佛有一丝沉痛的光芒闪过。
“但是以前的你,绝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
花满楼的身子微微一颤,面上一阵骇然。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陆小凤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而说完这句话,陆小凤便已经转身离去。
他来去的时候,都像是刮过了一阵清风,清风过后,再无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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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花满楼的住处又有了新的来客。
但这个来客却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
“七童,想不到是我吧。”
刘慕仙解开了身上的暗花纹斗篷,对着花满楼浅浅一笑,眼中已含了无穷的旖旎温柔。
花满楼又惊又喜道:“怎么是你?你不是风寒未愈,仍在万梅山庄修养着吗?”
刘慕仙眉头一紧,如笼了一层淡淡的轻烟,眼底幽光一现,生出无数轻愁来。
“万梅山庄哪里还有我的位置?我在这个时候出庄,他们却连问都不问我要去哪里。”
他这话饱含无限酸楚,恍如是把一根针刺进了花满楼的胸膛。
但刘慕仙却不想去想一路走来未遇险阻是何种缘故。
花满楼面上的笑容如潮水般退去,眼中游移着几分惊疑几分忧意。
“西门庄主……他对你不好吗?”
刘慕仙神情苦涩,一张惨白的小脸像是涂了白粉一般。
“虽然他从前一心寄于剑道,但我总以为他会有几分真情在。可西门吹雪当真是翻脸无情,简直就是渣攻典范。前几天他还将我视若珍宝,后几天便恨不得根本不认识我。”
花满楼虽听不懂他的某些用语,但也只能默默一叹,道:“决斗之前,他自然不能太耽于儿女私情。”
刘慕仙惨然一笑道:“儿女私情?七童你怎么也开始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花满楼沉静不语,只是默默后退一步,道:“你来我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没有明面上同意陆小凤的观点,但陆小凤最后的那番话也着实令他沉思良久。
刘慕仙低眉垂眼道:“七童,我从管家那里得知阿雪出去杀人了。这没什么,但是叶孤鸿竟然也跟着去了。”
花满楼疑惑道:“叶孤鸿?”
他还记得上次遇到的那个清冷孤傲的白衣少年。
刘慕仙怅然一叹,眸光微颤,如纤纤素指捻动一弦,弦颤音震,又似乎水波微漾,潋滟了媚色无边。
“我本以为他心中已对阿雪没有了眷恋,但没想到他仍是不死心。他在我与叶城主夜谈的时候引了阿雪过来,如今又出庄追着阿雪,怕是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了。”
他低下头,轻咬银牙,眼中含恨道:“这家伙肯定也是穿的。”
花满楼忽然道:“你说什么?”
刘慕仙急忙掩饰道:“啊?没什么。”
花满楼微微敛眉道:“那么你来此处只是来诉苦的?”
“自然不是了。”刘慕仙笑道,“七童你向来心善,不如和我一起去追上阿雪,别让叶孤鸿有机会坏了阿雪的名声。”
他从管家那里问了他丈夫的行进路线,他虽不会轻功,但却可以找人带他去。
花满楼迟疑道:“这……”
万梅山庄前的那一面令花满楼记忆犹新,所以他始终都不太相信叶孤鸿能做什么坏人名声的事。
刘慕仙见他竟然对自己的提议产生了犹疑,眉头蹙紧,仿佛凝了无穷的幽怨之意。
“莫非连七童你也不肯帮我了吗?”
以往他提出什么要求,花满楼都会是一个赞成的人。
为何他潦倒落魄之后,对方却对自己冷淡疏离了呢?
花满楼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刘慕仙先是一愣,然后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微颤道:“什么叫最后一次?”
花满楼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以示安慰,笑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如此亲近了。你毕竟是西门庄主的人,我们之间还是保持点距离较为妥当。”
刘慕仙只是死死咬住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但却始终什么都没说。
这些平日里对他甜言蜜语的男人,关键时刻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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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沿着那人前进的路线,站到了那个熟悉的山洞之前。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还会站在这个山洞之前,就好像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
一轮冷月如玉盘似的悬于天边,像极了那天的月亮。
明澈如水的月光照得亮奇花瑞草,照得亮葱葱玉树,照得亮奇石怪峰,却照不亮他心中的重重暗霾。
景仍是那日的景,月仍是那日的月。
一切好似都没有改变过,但其实没有改变的,却只剩这些树草洞石和冷月山水了。
西门吹雪容色肃穆,眼中映出一线令人心悸的冷光。
他像之前那般服了草,进了洞,沿着之前的路线前进。
可惜叶孤鸿的身体对毒草的抗性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强。
服食芙罗草之后,他的呼吸已沉重不少,行进的步伐也不再那么轻盈。
而当他看到远方依稀有一抹白影出现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已经要杀人了。
赵容向前仓皇逃窜,白衣剑客却飞身向前,恰如白鹤冲天。
赵容实在死不足惜,但是他仍有话要问对方。
所以西门吹雪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一声冷冷的断喝。
“收剑。”
他说这话之后,白衣剑客的手却已搭在剑柄上。
在这种时候,除了他自己,已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杀人。
可他回头看了一眼西门吹雪,眼中的杀意却凝成了一点寒芒。
西门吹雪短短的一句话,竟仿佛动摇了他的杀气。
下一瞬,白衣剑客神色一冷,右手微抬,用剑鞘甩出一阵残影,赵容便惨叫一声,被打出了好几米,重重地摔在冰冷的石地上。
白衣剑客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忽然出现的叶孤鸿:“你不该在这儿。”
西门吹雪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容,仿佛一点也没注意到白衣剑客正看着他。
他只是默默看着赵容身上的一道带血的印记,周身冷意大盛,杀气蔓延,冥黑无底的眼中是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某些情绪。
西门吹雪又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看了看白衣剑客手中的剑鞘,微微眯起一线幽瞳,容色已然冷肃到了极点。
他一直以为刘慕仙对眼前这人的影响已经消失大半了。
可他清楚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