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家族,都有个主持中馈的大太太,等于是内宅的主人,和外宅的家主是一个意思。
月汛,就是月经。
未嫁的姑娘,突然停了月经,不算是小事。万一是有了身孕,整个家族跟着丢脸,当家做主的太太必须要早做准备。
“大夫说,是有孕。”沈长玉面带哀痛,“十三娘又哭又闹,说她是处子之身,没有同任何人私通,不可能有孕。这件事,大伯母压了下来,没有闹大。六郎告知了我,我立马回了家。”
“然后呢?”陈璟又问。
他终于明白为何沈长玉这么慎重了。
待嫁女儿家的清誉,就是她的生命。哪怕不是真的怀孕,只要传出闲话,吐沫星子都足够淹没她的。
这种事,不可能对外人说。
陈璟听到这里,就能体谅沈长玉这么遮遮掩掩了。
他现在肯告诉陈璟,也是挺冒险的。
“望县只有这么大,一不小心就会走漏风声,十三娘的闺誉就毁了。我从明州带了大夫回来,给她治病。大夫说,是有孕。”沈长玉浓眉紧紧拧在一起。
陈璟沉默听着。
“两位大夫都说有孕,十三娘又月汛不行。她大声呼冤,家里大人已经不信了。是我替她撑腰,顶着这件事。你也知晓,我是个举人,家里上下都给我体面的。”沈长玉继续道。
这个,陈璟是很理解的。
他哥哥也是举人。
举人,将来就有可能中进士,有可能做官,是一个家族的希望。
沈氏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去得罪沈长玉。
“我原是打算正月过了就上京的,结果耽误下来,老师同窗朋友都问缘故,我尽量遮掩。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说我要给十三娘说亲,要为十三娘挑个极其如意的郎君,才没有上京。
这种传言,倒也可信,我就没解释。你们家的四房,也派人和我们说,想和十三娘结亲。我拒绝了,他们还是请我做客。我看着陈瑛的面子,去过一次,只是想告诉众人,我是诚心替十三娘挑婿的。
可是前不久,我听说陈家四房已经再和宋家说亲,和我们结亲的话没了后续。事情只怕已经有人知晓了眉目”
这个,陈璟不知道。
他和旌忠巷不熟。
不过,陈瑛在南庄宴请那次,贺提去了,和陈瑛说了些私密话。当时,大嫂的确听说过,四房的陈珑要和沈家结亲,后来就没了下文。
贺提是做生意的,他的消息比较灵通。
他知晓了,告诉陈瑛。
陈瑛是未来的家主,怕娶个不干净的女子进门,给陈氏添霉运,不知不觉打消和沈氏结亲的念头,替陈珑另外谋取良缘,也是正常的。
“哦。”陈璟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所以,我把十三娘送到了庄子上。大夫都是从其他地方请,没有请望县的,尽量保密。连我们沈氏,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第一个告诉了你。”沈长玉道,“你是可靠的吧?”
陈璟笑了笑,道:“长玉兄,问这种话是没有意义的。秘密是你主动告诉我的,承担风险的只有你一个人。我保密,是我的良心,不是我的义务。但是你放心,我是有良心的。
未嫁有孕这种事,哪怕是假的,只要传出去,姑娘家清誉全毁了。人言可畏,我知道的。你们家是望县第一门第,无中生有泼脏水都是常事,何况有点风声?这种事发现在你们家,就更加不能泄露半分。”
沈长玉欣慰笑了笑。
“令妹到底什么病?”陈璟把话题拉回来,问道。
“她月汛不行三个月后,小腹慢慢隆起”沈长玉声音里,有点底气不足,“我前后请了八位大夫,只有一位说,是有蛊虫。但是他也没治好。其他都说是身孕。
十三娘一直哭,瘦得皮包骨头,说她绝对不是身孕。我不太懂,但是她月汛不行,又那么大的肚子,说不是怀孕,鬼也不信”
“你信吗?”陈璟反问。
“我只有她一个亲妹妹,我必须信。”沈长玉慢慢阖眼,把情绪深敛,半晌才道,“所以我请你。假如你也说,她是身孕,我对她就算仁至义尽了。以后怎么办,再做打算。”
他自己也不确定。
当所有大夫都说是身孕,而又有怀孕的迹象,停经、小腹隆起。这种情况下,沈长玉还坚持相信妹妹,他们兄妹感情真的很好。
万一真是怀孕呢?
未嫁私通这种事,女孩子是不会承认的。
陈璟觉得,沈长玉绕弯子不肯实话相告,真的一点也不过分。
反而他现在这么直言告诉陈璟,有点轻率了。
假如真的是有孕,陈璟就要替沈家背个大秘密啊。
“唉。”陈璟默默叹了口气,“治个病而已,却要背这样的风险,值得不值得啊?若真是身孕,就被那位十三姑娘害死了”
第066章干血劳
等陈璟和沈长玉到了庄子上时,已经快申末。
错过了晚膳的时辰。
陈璟正在长个子的年纪,他是不经饿的。从早膳到现在,滴水未进,又是马车奔波,他饿得紧,肚子不争气咕咕作响。
沈长玉是迫不及待想让他先去问诊的。但是他的肚子叫得那么清晰,沈长玉陡然也发现自己饥肠辘辘。
“先用膳吧。庄子上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平日吃食,怠慢你了。”沈长玉道,领着陈璟往里走。
这是一处二进的庭院,大门口种了株高大梧桐树,树影婆娑;院墙不高,盘满了藤蔓,六月天的藤蔓碧绿青翠,随风摇曳。
沈长玉先迈过门槛,领陈璟往外院的中堂去。
有两个年老的下人迎上来,叫声四少爷。
沈长玉则以“伯”称呼两位。
“不忙用膳,先去看病吧。”陈璟道,“等看好了病,再用膳不迟。”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陈璟捂了下肚子,笑了笑,心想这肚子真是和我作对,看我丢脸。
沈长玉也笑了下,道:“我也饿得紧。左右今天是回不去了,看病也不急一时。”然后吩咐下人,去准备饭菜。
庄子上的人不知道沈长玉要来,没有准备他的晚膳,临时起灶来不及。他们又饿得很,下人只得把自己吃的饭菜盛了些来。
饭菜简易,陈璟埋头吃了一碗,胃里终于踏实了。
沈长玉则比较挑剔。这半粗不细的米饭,里面还有稻谷没有挑出来,吃下去刮喉咙,他吃了几下,就放下了筷子。
回头见陈璟吃得香,沈长玉不太好意思,又端起碗,吃了两口。
陈璟很快吃饱了,对沈长玉道:“走吧,去看令妹。”
沈长玉顺势放下了筷子。
两人进了垂花门,到了内院。
内院也有几个服侍的妇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她们对沈长玉格外敬重。
沈长玉领着陈璟,进了沈十三娘的卧房。
卧房里有股子浓郁迷迭香的气息。大概是十三娘睡不着,才点了这种香,安息宁神,助睡眠。挂着丁香色幔帐,光线暗淡。
屋子里服侍的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圆脸妇人。
“姑娘睡着了”妇人悄声对沈长玉道。
帐子里却传来低若女声:“我没睡。是四哥还是六哥?”她生病以来,屋子里服侍的,全部换成了她四哥的亲信,防止消息走漏。
能不经通禀就直接到这屋子里的,只有她两位哥哥,连她父亲都不行。
“十三娘,是我来了。”沈长玉柔声回答。
他给陈璟一个眼色,让陈璟略微等等,自己撩起帐幔,进入了里卧。
片刻,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我请来的神医。”沈长玉对十三娘道。
“又来一个胡说八道的。”十三娘声音满是嘲讽,也虚弱得厉害,“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晚,都快天黑了。是不是快天黑了?”
“是啊。”沈长玉回答。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嘀嘀咕咕的。
片刻,沈长玉出来,吩咐妇人进去给十三娘更衣。
须臾,妇人出来,将帐幔用金钩悬起。
屋子里掌灯。
灯火通明,满屋如白昼。
妇人从里屋,搀扶出十三娘。
沈十三娘穿着粉色褙子,瘦得双颊凹进去,一双眼睛大而空洞无神,陡然一见,很吓人;她的褙子很宽大,应该是她生病之前穿的,现在她骨瘦如柴,却不合身了。那宽大的褙子下面,亦突显她微隆的小腹。
她的脸,苍白似纸,风吹即散。
看到陈璟,她微微吃惊,回头看了眼沈长玉,问道:“这是谁?”
“这是陈公子,他就是我说的神医。”沈长玉解释,亲自过来,搀扶妹妹到椅子上坐下。
十三娘愕然。
她眼里,尽是不信。
她坐下之后,用种异常戒备的神色,看着陈璟。
陈璟笑笑,态度温和,叫了声十三姑娘,就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劳烦伸手,我要切脉。”陈璟笑着道。
十三娘蹙眉,转脸看着沈长玉。
沈长玉立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十三娘,陈公子的医术我曾亲眼所见,他医术高超。你不相信四哥?”
她生病以来,承受了身体和心灵双重打击,阖族的人都不信她。若不是她四哥,现在只怕她已经被沈氏浸了猪笼。她只有四哥可以依靠。
听了四哥的话,她轻微点头,道:“我信的。”
然后乖乖把手搁在茶几上,等陈璟切脉。
她的胳膊,已经皮包骨头,一条条青筋突显,肌肤呈现青灰色,甚至有点狰狞。
陈璟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号完一只手,陈璟让她换只手。她挺配合的,换了胳膊,给陈璟诊脉。
她的脉象弦滑且数。
陈璟诊脉完毕,对沈长玉和沈十三娘道:“不是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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