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皇帝自然是极度震怒,发兵十万,势要将叛兵贼子碎尸万。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当时骁勇善战的靖远元帅任追影,然而那一次却只派了他做副将。”启戈顿了顿,“你知道他任命谁做了元帅?”
叶舟轻微微抬首,“你父亲?”
“是,我父亲。”启戈缓缓吸了口气,才说下去,“当时我父亲还是启州知州,启州位于弈朝疆域南端,本不用理会北方战事,何况我父亲一生从未出过战,皇帝这一决定自然引起朝中大臣反对,可是皇帝却是一意孤行,硬是将我父亲派到了北方,结局已不用我多说了吧。”启戈微微冷笑,“我父亲与任追影都战死在沙场上,甚至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尸首。”
听到最后一句,叶舟轻手中杯盏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放下杯子,蹙眉,“为什么找不到?”
“问得好!”启戈眼神一厉,蓦的冷笑,语气冰凉,“战事是在弈朝境内发生的,战场上所有的尸体都被运回,缺了胳膊断了腿的,却独独找不到任追影和我父亲的尸身,我不甘心,偷偷地去停尸房找,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具具看过去,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有些东西有人故意让你找不到,你便一辈子也别想找到!”
叶舟轻微微蹙眉,指尖随意打着杯壁,一连串“叮叮铛铛”的脆响。
“那场叛乱究竟是不是真的已不得而知了,但任追影绝不是屈身去做什么副将……他是皇帝派去的杀手!”
叶舟轻蓦的神色一怔。
启戈冷冷地说下去,“大概一年后,我去父亲的书房,在一本书里发现一张残纸,上面提到了昌城之类的字眼,我将父亲所有的书本都翻了一遍,原来好多书里都夹了残纸,将它们拼起来,竟是一封完整的信。”
启戈顿了顿,似在回忆信上内容,“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秘密培植军队,弈朝的统治早已腐朽,是该改朝换代的时候了,可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皇帝知道了这件事。”
叶舟轻蹙眉,“所以,他让你父亲出征,只是想借此机会除去他,对外便称其战死沙场,既除去了心患,也不必担心动扰了民心……”
“是。”启戈眼神凌厉,“可惜皇帝想错了,他不知道我父亲年轻时曾拜师学武,他原以为任坠影可以轻松解决掉我父亲,结果却是两人同归于尽,我父亲使用的长鞭和任追影使用的在军中是独一无二的,两人交战势必会在对方身上留下特殊的伤口,所以,与其冒险去掩盖伤口,不若干脆毁了尸体,让任何人都看不见那些伤口,反正战场上那么乱,少一两具尸体不会让人起疑的。”
窗外倏的划过一道白光,雨声越发急促起来,叶舟轻缓缓地转动着杯子,许久才问道,“那时候启州有多少兵力?”
“五万。”启戈道,“不过在我父亲去世后,皇帝就将军队秘密打散了,我也是知道了父亲的计划后,才着手联络幸存的部将,可惜三年后,才不过集合了两万。”
“两万?”叶舟轻一愣,随即抬眸看向启戈,眼中难得地流露出赞赏之意,“现在启州军队足有十万,如此说,你竟在十二年里征集了八万人。”
“不。”启戈按住微微跳动的太阳穴,摇头道,“人数上虽比父亲那时增了一倍,可军中许多人从未经过训练,不似以前那五万,个个都是精英。”
“话可不能这样说。”叶舟轻微微笑起来,“你父亲筹谋了多少年?你筹谋了多少年?你已经超过你父亲了。”
启戈却是无心与叶舟轻玩笑,蹙眉道,“所以,我更要回启州一趟。”
叶舟轻抬眸,“你怎么还要回去?”
“与其在这儿担心,到不如回去看一看。”启戈沉声道,“若是启州军队被帝都发现,他们便会出兵讨伐;可是现在帝都无异,即使他们发现也是未掌握充分证据。如果只是普通的叛乱,我回去便可安稳人心;如果是有人蓄意为之,我这一次回去便要将那些细作一一抓来,逼他们说出实情不可!”
“你……”叶舟轻微微一愣,忽然扶额长叹一声,“虽说你这人本来就固执地可以,但怎么就这么不开 窍?”
启戈闻言眉间蹙起,“你说谁不开窍?”
“我说你。”叶舟轻语气淡然,指尖闲闲地扣着杯盖,“你现在为三皇子找栖蝶樽,突然回去定会令人起疑,且不说这个,毕竟你若回家一趟,也无人好说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在军中被抓获,那就是确凿的证据——谋反啊,启公子,不用在下给你背一遍弈朝律例吧?”
启戈眉间蹙痕愈深,“那么,即使有细作也放任不管?”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抬眸看着对方——一个眼神凌厉,一个目光淡然,却都是坚决地透着不肯让步。
终于,叶舟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
启戈沉默地点了点头。
叶舟轻走至门前,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启戈,“启戈,你那年几岁?”
“嗯?”
“十五年前……你只有九岁?!”叶舟轻似乎是惊讶地张了张嘴,眼中却是笑意,“这么小就敢一个人去停尸房?你实话告诉我,看到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你做了几天噩梦?”
“你……”启戈气极,神色复杂地看着叶舟轻,“你究竟明不明白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的?有时候看到你这副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表情,我真想把它从你脸上撕下来。”
叶舟轻眉峰一挑,“你敢动我的脸我立马与你拼了。”
说完,又牵出他那抹好看的笑,带上门出去了,留下启戈在房中目瞪口呆。
“也只有你这个男人这么爱惜自己的脸。”启戈无奈地笑道。然而忽然又想起启州军队的事,不禁再次蹙眉,虽然启州的知州是自己的哥哥启修,可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兄长沉迷声色,启州大小事务其实早已落在他身上,让启修去处理军中事务全然是不可能的。
到底回不回去?启戈闭上眼,忽的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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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无眠的还有客房中的荀辛,其实他已疲倦至极,可是一来浑身冰冷,难过非 常(炫…书…网),一来又不禁担心主子和启州的军队,竟是辗转反侧,无论也不可入睡。
“扑棱棱……”雨声虽大,但习武之人依然捕捉到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荀辛翻身下床,打开窗,一片白羽跌进屋子里来,荀辛惊讶地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的白团子,竟是叶舟轻的白鸽雪练。叶舟轻很少将雪练关进笼子里,不过这么大的雨还任它呆在外面,也太不小心了。
荀辛将雪练放在手上,想给叶舟轻送去,但彼时已近三更,叶舟轻怕是已睡了,荀辛便拿了一软枕,暂将雪练置在房中。
第十章(下)
到了第二日,启戈再也不提回启州的事了,因为连夜的暴雨,山上滑落的石泥竟将官道完全掩埋,此刻他们已近滨州,百姓穷苦,与其它州也没多少物资往来,自然不会有人冒雨去抢修官道。再加上荀辛忽然发了高烧,而暴雨全无消停的迹象,启戈一行人就此耽搁下来。
这期间,与启州的书信往来全考叶舟轻的白鸽雪练,但连日冒雨飞行可把这只鸽子累坏了,到最后,无论叶舟轻怎么唤它,它就是不肯现身,不过幸运的是启州军队再无坏消息传来,叶舟轻也就懒得管那只小畜生躲哪儿去了。
如此近五六日,天色终于放晴,官道的修护需要一些时候,启州是来不及回去了,一行人也只能等道路干了,便继续北上前往滨州。
久雨初晴后的骄阳分外惹人怜爱,荀辛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烧是退下去了,但头依然昏沉,正出愣,窗台上蓦然出现一杯香茶,荀辛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向四下看去,“捷,是你么?”
四周悄然,没有人回答。
荀辛也不在意,拿起茶喝了几口才道,“你这家伙忒没良心,我病了多日不来看我,如今等我大好了却只送杯茶过来,真当我好打发?”
依旧无人回答。但荀辛知道捷就在附近。
捷是启戈的影卫,时刻在暗中跟随着启戈,从不轻易现身,荀辛也只见过他蒙着面的样子,而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也没听过他的声音。
“你担心启州么?”虽然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但荀辛依然说着,“说实话我很担心,我一路跟着公子走过来,完全明白启州军队对公子来说有多么重要,那是他全部的心血……捷,你说公子……他可以坐上那个皇位么?”
四下寂静,荀辛大叹了一声,“唉,算了,问了也白问,你这家伙已经完全化身为鬼了……”
正说着,荀辛忽然感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便有一只手往窗外一指,又迅速消失不见了。荀辛往窗外看去,竟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进院门来——一个和尚?!荀辛明明记得公子将整个客栈包下来了,也吩咐了小二不要让外人进来,哪来的和尚?而且那和尚满脸醉态,一只手牵着一葫芦酒瓶子,另一只手牵着一团白色的东西——雪练?!
不待荀辛反应过来,那和尚竟已至窗前,醉眼矇眬地趴在窗框子上,喷出一嘴酒气,“年轻人,你家主子在哪儿?”
来者不善!荀辛下意识地一掌拍出,他自认这掌不轻,可拍出去竟像陷进一团软绵里,那和尚低头看了看拍在自己胸脯上的手,又抬头隔着一扇窗向荀辛脸上喷酒气,“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你家主子在哪儿?”
捷是不会出手的,而这和尚似乎武功不低。
荀辛皱眉看着这个奇 怪{炫;书;网的和尚,许久才道∶“你跟我来。”
公子可以处理的吧?荀辛犹犹豫豫地走着,每次回头总见那和尚摇摇晃晃,乐呵呵地跟着,被他倒提着的雪练不时发出“咕咕”的抗议,更是惹得荀辛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