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魂未定,含着幽怨愤怒的目光望去,眼前,乃是一名自树上突然跃落的白衫女子
漆黑的发丝徐徐飘逸,高挑的身段负手抓着一口褐瓷酒坛;出挑的倩影,白皙的脖颈
静默中,慢慢转过了身现出了脸孔
一时,刺激了所有的眼球,震诧了所有的心魂
第91章 第九十一回
炎暑中旬,一日午后,顺宁帝意外受太上皇责罚,于颐寿宫外,跪罚三时辰
太后,皇后劝言,然,奈何万岁坚持
翌日,自后宫传出玥皇贵妃大喜之消息
一时,万岁龙颜盛悦,破例晋封玥皇贵妃为侧后,辅正宫皇后,谓之西宫皇后
其间,更是大赦刑狱,举国同庆三日
此事,轰动南千,震惊朝野后宫
然,自始至终无人知晓,那日圣上受罚所为何事,而那立为侧后的女子,其真实身份又是何人
至于太上皇与太后,二老自得知此事,那笑容神态,是为一年来从所未有的激动喜悦!
“宁儿……早些回来”
此为宇文宁离宫之时,宇文慕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当然,亦是硬着头皮磨出的一句
她说,想见一见那人;他不允
她说,只见一面;他大怒
她说,最后一面;他犹豫
最后,闹了三日性子,她憔悴,险些害病小产。他惶恐惊慌,最终答允,准她两个时辰
第三日,夜,解去禁制,恢复功力,她没有回头,赶了时辰离去。根本未听皇帝还说了什么,只一人,飞出皇宫
见那离去的影子已没入黑夜,皇帝伤感中摆了摆衣袖,随即,又有四道黑影,追随那先行的女子离去
夜色深浓,残月孤照
翻身越过高墙,她掩了气息,蹲立于安王府邸一处幽暗角落,泛红的双眼,闪着泪光
轻捂着左胸强烈的跳动,待平定了心神,猛的提气,似已有了感应一般,匆忙朝一座别苑奔去。那里,他曾说是属于她的别苑
此处,已无人打扰,步子踌躇无声地走入苑内
越过拱立雕桥,穿过清雅竹林,静静的立于一间透出幽亮的门前
夜,实在深沉
屋内的人,似乎已忘了适时就寝。他举起莹亮的玉杯,闭了眼贴于唇前,不见面上的情绪
许是忽然飘来的清风惊醒了那双迷醉的眼睛,此时瞧见门外跨入的人影,他的眼中,竟早已凝积了清泪,映着火光,闪烁撼动
他抿起润亮的红唇,温柔的笑着,而眼中却滴出浓浓的哀痛。他缓缓的伸手,前来迎接
“你,终于来了……”
闭了明珠的璀璨,清冷的屋子,独有一点豆大的烛火摇曳,于黑暗中,静静的绽放自身的温暖与明亮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所以,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呵,现在好了,我终于等到你了,宁儿……宁儿!”
此见他的憔悴倦怠,仿佛海中孤岛求生的遗子,在茫茫绝望之中,终于见到了希望
她的眼,竟也控制不住湿落了泪珠。思绪紊乱,回忆的洪流,在脑海中汇集狂澜绝堤
“莫哭,哭什么呢?我知你其实也怪我怨我……或者更恨我吧?也罢,我早已不能原谅自己”
“我不曾给过你幸福,以为自己理解,理解你所要的,便放任自己允你的行为,你的一切……到头来,我的理解,也不过自以为是,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为了皇家的利益颜面,我竟然……自私的将你们母子二人留在那里,未能多作考虑,多猜你的感受”
“宁儿,我不在你身边陪你,很失望对吧?听闻,当时你被大火围困,无法逃脱……是不是很痛?痛的绝望……是不是?”
滑落的泪水,沾湿了衿领,几滴便晕了一片。仿佛火钳下的碳粒,燃烧于心口,爆裂于眼中,滚炙了衣衫,刻出一朵朵瑰瓣
“我好恨自己,无法下去寻你。尘儿……已没有了娘亲,我无法任性的丢下他。即便让你痛恨一生一世,哪怕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无法立即去寻你,得必须好好的活着。不过,待他长大,我便可以……到时,奈何桥上,我随你打骂,可好?”
如玉的面容,仿佛顷刻便破碎了一地,垂颤的睫瓣下,挂着珠子,晶莹的水滴于烛光下照出了内在无法抵挡的悲痛及哀苦
“尘儿很懂事,送你的那一日,你可有看见,他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很坚强,对吧?但我知道,他每一夜,会在你的寝宫,一直的哭泣,哭的累了就睡,睡醒之后便又是一人独自掉泪……抱歉!呵,没经你的同意,我便跟他说了真相。他才六岁,如此娇小,便那样的懂事。当他得知我是他的父亲,他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骂我。哈,都不知这些骂人的词句,是跟谁学的”
“可惜,尘儿他不愿跟我回来,他说……他恨我。但你放心,墨云会照顾好他,会保护他……”
轻轻的将眼前的“魂魄”拥入怀中,他满足的笑了。原来,梦中,也竟有这般真实的感触,连肉体,都是温暖的
“宁儿,真不知该如此说你。你走之后,西波便由那太子登了帝位,而他即位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攻打北齐。知道么,北齐皇帝与那太子,暗中可是有协议的阿,如今为了你,竟能演变成一场非打不可的战役。而你也该安心了,逍王已替你抗下了重任,从此,你真可以自由了……”
“……慕希”
“别说话,就这样,多陪我一会!我知道你要走了,但求你再陪我一会,就一会…求你……”
她伫足凝滞,讷然俯于他的怀中,垂了首,嗅着萦绕周身的墨香,沉下了思绪
或许,如此也好。既已为一缕‘孤魂’,此后,便也该忘了吧?忘了所有,忘了她……给予的痛苦,一切好与不好。她,已经失去值得他爱惜的资格。她,已不值得他再如此执著。她再也没有资格或理由,向他奢求什么。她,已错了一步,却也已注定,他终不再属于她
“二皇嫂……往后,你且要好好待她”
“……我知你定会怨我,我已不求你的原谅,但求你理解……道观失火之后,她情绪一直不稳。后来,她也仅是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况且太医言明,或许能因此而令她的病情有所好转……我寄了信笺询问你的意思,却得知你已离开东塔,我……”
“我明白,我懂”
“宁儿,你……”
见他的慌张失措,她忽然轻笑“罢罢,这一面我已足矣……”
她拂开他的双臂,回眸望他“该断则断,吾本非善类,实不值君再追忆。你……且好好的活着”
“不!宁儿—————”
竹本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
然,卿本非竹,也非无心,只奈何遇情之时急于逃避,才致薄情,反却愚昧一世
不知何时,已入了一片林子,竖耳警听那些自皇宫追来的暗影,似乎已让她甩开
她稍稍慢了步子,最后于一块巨石上坐落,或忽然瘫倒于石块上,执袖扪上了双眼,咬紧了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有些气闷,鼻端微酸,视线模糊,口中的味觉也便了咸涩
“唉……女娃深夜不归,独自来此泣泪,可是情郎负了你?”
随意抹了把双眼,宇文宁懒懒的起身,目光清冷的望向一株树梢飘动的白影
“……道长深夜不归,独自来此闲散,就不怕叫人误会正与女子我幽会?”
“哈哈哈———小女娃此言真辣,才与情郎分开且伤了情郎的心,竟又来荼毒老道的双耳,哈哈——真真是调皮”
那白影忽然降落,立于前处。只见此人一身道骨仙风之质,鹤发童颜,面容俊美异常
此刻,正潇洒地甩着手中的拂尘
老道见宇文宁并不理他,眼中谅解的浮出浅浅的笑意“女娃可是为情所困?”
“我与道长不识,道长若有闲话请早些回去与徒儿唠叨,在下这先告辞……”
“且慢——”
宇文宁蹙起双眉,盯着前路突然横出的拂尘“……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呵呵!女娃身怀绝技,无需担忧老道会加害于你。老道只见自己与女娃有缘,便突然想助你一把,带你脱离情苦”
眨眼,老道手中突然冒出一只雪白瓷瓶
“此乃‘不悔’,服下不悔,绝无反悔!女娃且听老道仔细说来,此药并非当真害命,只是服药之后,便会陷入假死之状。你若真想脱离情苦,便可服下此药,待你病故,老道自会前来接应女娃,带你离开……”
惊诧的盯着老道手中的药物,滞了片刻,她忽然冷了面容“单凭你几句话,谁知此药是真是假”
“呵呵呵——女娃信也好,不信也罢!老道实乃受人之托,这才前来寻你助你,女娃不感谢也罢,倒还翘起尾巴了”
“受何人所托?你所托之人若想毒我,难道就要我蠢到任你们耍弄?”
见她神态严峻,笑容尖锐。老道忽然不答,只静了神色,定定的凝望她的面容,澄澈的眸子隐了淡淡的情绪
“既然如此,老道便破例透知你一些事……我,俗名鹤轩。至于那位所托之人,与女娃也算有些关系,而她却也是受另一人所托,那人与你可谓血脉紧连……如今,药已转交你手,女娃是否愿意接受,终看你自己的决定……呵呵————”
鹤轩?
心中反复默念此名,她努力寻思记忆中某一丝模糊的片影。此名,似乎曾在何处听过
回神之时,早已不见那道士去向,夜空下,仅留了一句劝告
“女娃还是早些回真正的家吧!家中的母亲,可正伤心着呐……”
第92章 第九十二回
花美,终有凋谢的一日
人,亦躲不过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