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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逐渐注意到了他们的异样,那姑娘的朋友催马要上前查看究竟,这时另一个看起来似乎年纪比较小的汉人赶在他们前头过去了。他并没有劝驾,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拨转同伴的马头,然后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那马冲了出去,姑娘便在后面催马追赶,姑娘的朋友停下了脚步,开始为她叫好加油。欢乐的气氛恢复了。
瞧着那年轻汉人,阿尔沙克发现他一袭月牙色贴身窄衣下腰肢纤细无比。牧民的女儿需要有强健的体魄,方能抗起牛羊、承担起繁重的家务,丰满的身材能确保她们在大雪天平安产下孩儿。只有未发育的小女孩才有这样的腰肢。阿尔沙克猜测着他的年纪,十三?还是十四?因为眼前这个汉人身材和阿尔沙克十三岁的长子差不多。
那些溺爱孩子的汉人怎么舍得让他跟着长途跋涉来到西宛?好奇心起,阿尔沙克打马向那汉人跑去。来到近前,他吃惊地发现他有一张精致的面孔,而且比自己猜想的要年长一些。应该还是少年吧?阿尔沙克猜想着,不过并不确定,因为汉人看上去比实际要年轻。
阿尔沙克来到少年旁边,与他并辔而进,盯着他的脸不放。真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人。也许未必是绝色,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单是刚才,他用那样的方式来替同伴解围,就让阿尔沙克颇有兴趣。
“汉人不是最不能忍受被女人欺负吗?你怎么不帮同伴打回去?”
西宛王室常与汉人使者接触,对他们的脾性了解颇多。阿尔沙克对汉语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少年摇头:“我可不想被那个笨蛋连累。”
“你竟然称呼自己的长辈为笨蛋?”阿尔沙克讶道。刚才那汉人有四十多了,汉人不是最注重辈分礼节的吗?总是一口一个“兄”。
“我只是实话实说。把西宛男女相悦之情当成酒楼狎妓,不知自重。一不顺心,便口出无状,自持勇敢,等而下之。”少年回首,微笑,“不过,人还是好人,就是读书把脑袋读僵了,自以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番话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阿尔沙克听的明白,大笑起来。
后来,阿尔沙克知道了他的名字——李月支。他是大彭皇帝派来求汗血宝马的使者之一,不过,他只是小跟班罢了,那四十多岁名叫王宏的汉人才是正使,和西宛姑娘起争执的便是此人。
阿尔沙克不喜欢王宏,无论大彭皇帝的书信多么言辞恳切,黄金多么诱人,他就是看王宏不顺眼。他想,如果李月支是正使,也许他不等他开口就把汗血马无条件送上了。不过也说不定,因为一旦得到了汗血马,李月支就必须回去了,这样他不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吗?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留下来呢?
他也试过直接求爱,但总是被巧妙地婉拒。再多的礼物,李月支也视若无睹。
就这样拖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宏终于不耐烦起来,奔到西宛朝廷上大声指责阿尔沙克不懂礼数,怠慢天朝上国的使者。阿尔沙克正中下怀,一边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一边佯装发怒将汉人使者一行统统关押起来。
“我可以不计较他的无礼,也可以给你汗血马。”阿尔沙克逼近李月支,执起他一束秀发轻吻,狂野的眼神诉说着一个意思。
李月支自然明白,瞪他。
“你这算是威胁吗?答案是——不!”
对这样的回答阿尔沙克不感到意外。于是他带着李月支来到了牢房,慢慢看过那些因酷刑而失去舌头眼睛手脚的囚犯,最后才来到关押王宏等人的地方。
“你希望他们也成为那样吗?”
李月支不说话。
阿尔沙克以为他软化了。虽然他知道李月支和王宏只是上下属的关系,但汉人最重的就是“舍己救人”——哪怕是仇人,这就叫“以德报怨”。
“不。”李月支回头看他,“我拒绝。”
阿尔沙克怔了怔,一挥手,旁边的刀斧手就砍下了一名汉人使者的臂膀。惨叫声起,几乎能刺穿人的耳膜。
李月支闭上眼睛,还是只有一个字:“不。”
阿尔沙克恼怒起来,扳过他的脸迫使他整开眼睛面对自己:“你难道没有心吗?看到自己的同伴受苦,你难道就这样无动于衷?!”
“我不能出卖自己,何况是被强迫出卖。世上恶人之所以能横行,就是因为人们总想着委屈求全,息事宁人。”李月支的漆黑眼眸清明又坚定。阿尔沙克感觉那目光仿佛直射到自己灵魂深处,嘲笑着他是多么的肮脏与丑恶。
他把他抗回了寝室,将他的双手缚在背后,解开他的衣服,一挺身就强行闯关。随之而出的是尖锐的痛呼和汩汩的鲜血。
“那你就不出卖好了,我照样可以得到你,无论你拒绝与否。”
占有的快感让他无视李月支的疼痛和悲鸣。他确实得到了他的人,但也得到了李月支相应的报复,并且这报复恐怕永远也不会结束。
阿尔沙克带着李月支快马回到贰师城一个月后,在后面缓缓而行的西宛使者终于到了。李月支的“陪嫁”立即引起了西宛宫廷不小的骚动,不必说那与黄金等价的丝绸,光是精致的瓷器、柔软轻薄的宣纸就够让人惊叹的了。
这一个月,阿尔沙克带着行走不便的李月支四处游玩,希望能化解他的心防,期待着能博得佳人一笑。但收效甚微。阿尔沙克想李月支看到家乡的事物,也许会开心一点。
李月支却别过脸:“拿走。我不想看到任何汉人的东西。”
《天马歌》第五章(上)
天马奔,恋君轩,駷跃惊矫浮云翻。万里足踯躅,遥瞻阊阖门。
——【天马歌】
隆冬季节,夏牧场早已被厚厚的大雪所覆盖。花园中也不再有百花争艳的景象,大雪过后,一派银装素裹。唯一的亮色便是铜火炉上几点火光。
“竟然有空陪我这个老头子喝酒,真难得,今天怎么没去陪你那男妾?”
江阿尔斯带着笑意开口。他身形与阿尔沙克差不多,发色的眼睛偏深,接近褐色。因为是阿尔沙克祖父最小的儿子,按辈分阿尔沙克得称呼他一声叔父,可年纪却要比阿尔沙克小上两岁。
阿尔沙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仰脖饮尽杯中琥珀色的葡萄酒,才不理会他的倚老卖老。西宛盛产葡萄酒,家家户户都有酒窖。
“听说这半年来,你都没有去别的女人处,后宫中早就怨声载道。”
“这和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不过你被他迷昏头了,阿尔沙克,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吗?”
“别对他使用这样的字眼!”阿尔沙克立时沉下了脸。
阿尔沙克原本以为,只要就李月支留在身边,自己就会很满足,事实上一开始也确实是如此。李月支一直都很安稳,沉静地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还在呼吸。
无论阿尔沙克做什么,他都逆来顺受,不说话,也不动,就像真正的美丽人偶。如果没有人将食物强行喂给他,就不吃不喝。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仿佛不止是右边脚筋,连同生命的光辉也一起断绝了。
阿尔沙克焦躁不安,不断尝试各种方法,想要让他打起精神。但无论是什么珍馐美味,华美的衣物,奇珍异宝,还是杂耍艺人的绝技表演,都无法让他抬起眼睛看上一眼。最后,阿尔沙克甚至请来巫师,点起圣火,跳舞喊魂,可是那一末幽魂却丝毫没有回转的迹象。
巫师说李月支的魂魄不知飘落何方,阿尔沙克却明白它的所在。阿尔沙克渐渐明白到自己做了一件最大的傻事,真的,真的很傻。用尽一切暴力与金钱的手段,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傀儡娃娃罢了,而他最想得到的那颗心却远在天涯。
他该拿他怎么办?一切疼爱与善待,只要曾经有过强迫的过往,便都有了补偿的嫌疑。是他把他栓在身边,是他断绝了他一切退路,因为疼爱他而导致忽略其他事物,也是阿尔沙克自己的过错,怎么能怪罪他的月支?
江阿尔斯笑起来:“是不是这样,只怕是当局者迷。李月支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略有所知。阿尔沙克,你愿不愿意与我赌一把?”
“无聊!”阿尔沙克的脸色更难看了。“这种赌博毫无意义。”
“好好好,当我没说过。”江阿尔斯呵呵赔笑。
不过,阿尔沙克,这赌博就算你不愿意也没用,当赌局开始的时候,你就算想要抽身也不可能,只会身不由己。而且,我的赢面比你大的多。到时候,我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阿尔沙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也许,江阿尔斯是对的……
也许,他根本不应该把月支强行绑在自己身边,这样下去,没有一个人会是幸福的……
刚过年,西宛宫廷中就新来了一队杂耍队。观者如云,不单是因为表演的都是西宛人从来都没见过的把戏,还因为艺人们都是汉人,来自那遥远的大彭皇朝。
其中有一名少年,身轻如燕,身手也似乎特别灵活。他可以在一根细细的绳子上走来走去,来回翻跟头,还可以踩着独轮车,同时将西宛人舍不得轻易使用的瓷碗放在脚背上,然后猛地一踢,瓷碗就稳稳地飞到了他的头顶上,看得人无不啧啧称奇。
阿尔沙克搂抱着李月支,在他耳边不断说着话,可自始至终,李月支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阿尔沙克终于放弃似的住了口,只是将手在他腰上臂上来回抚摸着,仿佛靠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头正在休憩的大猫。猫咪的弱点在于下巴,只要在那个部位轻轻骚动,就可以让它满足地眯起眼睛,发出噜噜地喉音。无论是驯养已久的家猫还是桀骜不训的野猫。但是,人呢?
这一晚,阿尔沙克没有到李月支住的别院。李月支坐在窗前的榻上,趴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雪景。漆黑眸子清亮的说不出来。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