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石见他满脸通红,心想这天地间又会多一个拼命杀人的角了。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这几乎等于劝良为娼。想泼点冷水,终究又说不出口。
第二日,万云龙来看望林山石。林山石刚想说自己的请求,话未出口,就被万大龙头强拉着去给死难的弟兄上香。从古到今,死者为大,何况是跟自己并肩战斗的汉子。林山石整好衣冠,杵着一根拐棍,跟随这万云龙往上饶东街走去。在一座强拆百姓房屋而改建的校场上,白栾已摆上了香案,香案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天地会的将士。焦香主等四十三个弟兄的名字,齐整整的竖在香案上。迎风挂着一个巨大的关云长的画像。
万云龙率众人全部跪着,一群汉子齐声读道:“凤花亭,高溪庙,明主传宗,歃血拜盟,原本异姓缔结,同洪生不共父,义胜同胞共乳,似管、鲍之忠,刘、关、张为义,反清复明,视同一家。前有私仇挟恨,尽泻于江海之中。有善相劝,有过相规,有衣同穿,有死同赴。炎黄在上,永不违誓。”
天地会众徒读到:“有善相劝,有过相规,有衣同穿,有死同赴。炎黄在上,永不违誓。”便一齐重复几遍,声高震天。不久后,校场上一片泪水与哽咽。校场四处充满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像股洪流,裹挟着每个人忘记了自我。林山石感觉到那一份邪恶的勇敢,又回到了脑海。林山石连忙收摄心魂,他知道英雄是怎样炼成的了,觉得有些好笑。但看了看身边人的虔诚与泪水,又觉得自己应该羞愧。
万云龙敬过香,双臂扬了扬,全场鸦雀无声。万云龙声如洪钟道:“满清鞑子杀我兄弟。此仇要不要报?”
“要报!——要报!——要报!”上万汉子异口同声地怒吼,仅声音就让人胆寒。
万云龙道:“趁我军夜袭鞑子,毁了满清炮队之机。我们今日便乘胜北上攻打景德镇。攻下城池后,珠宝兄弟任取,女人任用,只需把粮草归仓。”
下面一阵雷鸣般的喝彩。
白栾道:“林大侠腿有伤,且在此静养。等我兄弟打下景德镇,在派人把你接去。”
林山石长吁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再杀人了。一想到杀人,竟又头疼起来,正好趁机躺倒在校场上。
满清在景德镇没怎么抵抗,万云龙当晚便得到了城池,又将林接去。但只是空城一座,除了留下几千老幼病残外,粮草和女人都被清军带走了。天地会军人很不满意,杀人放火都是有的。
白栾报:“万大哥。我军粮草已经不多了。这个城留下的数千都是饥民,这该如何处理?”
万云龙冷哼一声道:“这点小事也来问我,还要军师做什么?”
白栾把手往脖子上一抹,道:“那就和上次缺粮时一样。把他们先做掉吧?”
万云龙不置可否。
林山石震惊道:“你说什么?你们准备杀了老百姓?”
白栾道:“林兄,那可是上千张嘴啊。如今缺粮,天地哪会有多余的粮食养他们?”
林山石拍案而起道:“姓白的,那可是几千条人命啊!”
白栾一脸严肃道:“比起反清大业,民族复兴。这算得了什么!况且历来杀几个人,那才叫杀人。杀几千人,那叫数字。”
林山石哆嗦道:“你可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白栾哈哈大笑道:“林兄功夫是极高,但毕竟没读过书,少了些见识。若杀个人就要偿命,我们的史书还能剩几页?”
林山石求救地望了望万云龙。万云龙夹起一块牛肉,慢慢咀嚼了会,轻轻搂过林山石道:“这牛肉就是没有东瀛运来的香——林老弟,做大事要心狠手辣,所谓仁者不掌兵,便是如此。别说我没有太多粮食,就算多个粮仓,也得先考虑弟兄的生死,这叫深挖洞,广积粮——历史成败有自己的血则,有时由不得太多侠气。”
林山石低着头默不作声。
万云龙拍了拍着林山石的肩膀,帮他拂去点灰尘,道:“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求我什么吗?你毁掉鞑子炮队,大功一件。有什么请求就直说吧。”
林山石昂着头道:“不必了。我明日就回漳州。”
纵马出城,在景德镇老街最大的瓷器上,不知哪个文人写了几句酸话:天地不仁方入会,明为反清实为己。万事不成便造反,成则为王败则贼。此言一出,景德镇的读书人成了第一批被活埋的对象,罪名是“异端”。
林山石坐在古一粮仓的瓦顶上,将钥匙放在手指间晃悠,街上的饿殍已经堆积如山,空中飘着一股霉味。
第二十章 女子有德
林芷彤傍晚莫名其妙的肚子痛,下面开始流血。刚开始也不怎么在意,后来觉得浑身无力,便找大夫瞧瞧。大夫一搭脉,马上跪着战战兢道:“侧福晋,在下学艺不精。您的孩子保不住了。”
林芷彤闻言一阵窃喜,她也不是不想要孩子,若能弄个白胖胖的小东西陪她玩,她还是有兴趣的,只是现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虽然大清朝十来岁嫁人生娃属于常事,但一代女侠,豆蔻年华,怎么能还没闯过江湖,就做老娘了呢?而且在耿聚忠家里,生出个徐精的孩子,虽然耿聚忠没多说什么,但垂头丧气是明显的,笑得又难看,以后麻烦多着呢。林芷彤没想到孩子这么体贴,自个儿就走了,难受只有一成,如释重负倒占了九成。
林芷彤多少也算在贵妇人圈里转了个圈,自然而然学会了些分寸,于是假装难受道:“太医,还有法子吗?太师很想要个孩子。”
这一声叹息让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太医汗流浃背,太医听到太师这个官名,比听见自己爹爹还敬畏。浑身一个激灵道:“请侧福晋回禀太师,老夫实在不敢不尽力啊。实在是——医生只能医生,不能医死。这孩子要走了,谁都留不住。还请侧福晋小心保养,切不可劳累过甚,亦不可骑马练武。否则,这辈子都怀不上了,对玉体也有伤害。”
林芷彤满口答应,转身就进去练伏魔指,不时《“文》地把费迪南《“人》德教的几何《“》知识也用了《“屋》进去。但凡中国习武之人,无不把师承来历看得极重,师父教的功夫是丝毫不敢改的。这样拘泥下去,自然一代不如一代。对于林芷彤,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她从小在爹爹那改拳改惯了,反而保住了自己的灵性与见解。她把少林的四平马步,擅自改为窄马,又把肘放在最中间,既然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而人体要害又大半在身体对称轴上,那么,事先将手埋在中线上,比放在两侧,无论攻防都会快那么一点点——天下功夫,唯快不破。林芷彤招式越练越觉得对,只是今日,怎么运气都不通畅。练着练着便想,也不知耿聚忠现在身在何处,还真有些怀念夫君做的汤。女人嫁人都是如此,刚开始时也谈不上多么爱,处久了就离不开了。强行又运了几次气,结果好似经脉错乱了一般,一股剧烈疼痛让她跌坐在地上。林芷彤觉得很气愤,练熟悉了的内气也能翻脸不认人!但自知这样容易走火入魔,赶忙把真气撒了,脸色如白纸般苍白。随后走去教堂里找那洋姐姐。
费迪南德皱着眉头,半天没有作声。
林芷彤道:“太医已经看过了,小孩子要走也没办法。你知道女人生养个孩子可难了。”
费迪南德摇了摇头道:“不对。你显怀显得晚,如今已五个月,照常理若是前三个月,或者后三个月,自己流了很常见。但四五个月的胎儿就已经不该是自己流下来了。况且前三月里,你日日练武,小孩都没事。说明他很强壮,如今就更不可能有事。我怀疑有人下毒。”
林芷彤道:“不可能吧,这一路都跟你同吃同喝,回来后又一直在太师府没出来。”
费迪南德道:“也对——听说你家夫君出事了,压力过大得了疯魔病,很多日没有上朝了,是吗?”
林芷彤道:“不知道,男人的事谁也不清楚,官越大的男人越不可能知道。但疯魔病绝对是假的,以后皇家说谁得了啥病我都不信,因为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在撒谎,都觉得自己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费迪南德微笑着道:“你真不像这儿的人,你活得太真实了,也知道得太多了。”
林芷彤把脚放在桌子上道:“人就那么几十年,像我爹差点就被人害死。区区几十年,再憋憋屈屈的就不划算了。姐姐,搞点奶酪来吃呗。你们这教堂就那玩意儿是人吃的。”
费迪南德嗔笑道:“都给你留着了——你把家里吃饭喝汤的器皿都拿来,我帮检测一下。西方医生靠的不是药方和经验,有自己一套法子检查——以后你说话注意一些,中国这地方好人是多,坏人也很多,最好少乱说话,免得得罪坏人,尤其是很有背景的坏人。”
林芷彤道:“都怕坏人怎么行,那我还练功夫干嘛?坏人该怕我这个女侠才对,敢对着本女侠使坏,我一把火烧了他家宅子。”
费迪南德摇头道:“最好的法子不是这样,而是按照神的旨意,把坏人转化过来。让他变成好人,变成我们的兄弟姊妹。阿门。”
林芷彤咬着奶酪,想了想道:“有用吗?我觉得坏人怎么也成不了好人,因为坏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坏。”
费迪南德抬着头笃定道:“有用,因为神从不抛弃每一颗小草,哪怕自己被绑在十字架上,也会给大众洗罪——对了,姐姐可能要离开京城了,罗马教会来了信,我要回柏林传教。你以后要保重,你们叫夹着尾巴做人,在这个土壤上是有道理的。实在得罪了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别信,天下其实大着呢。”
林芷彤道:“啊?姐姐你要回家了啊。你家太远了,要不真想去坐坐。你是坐马车走吗?有没有福建到京城三个这么远?”
费迪南德道:“估计有三十个。从海上走,先去福州,然后去澳门上船。运气好的,不到一年半就可以到家了。”
林芷彤瞠目结舌,怎么也想象不出这得多大,便道:“大海这么大,说起来我们家离大海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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