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一声喊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一个邻居被人刺中了右胸,前后洞穿,眼看就不能活了。晏多略心想,自己将人家带出来,却被打死了,怎么向人家交代呢?于是,他马上念上一段咒语,然后吐一口唾沫在手心,一掌拍在伤者的受伤部位,喊了一声:“起!”那位受伤的邻居突然就站起来,并且又拿起武器与白莲教展开了战斗。他胸口上的伤口也很快就愈合了。
当然,辰州符不能乱施,尤其不能心有邪念,否则会有报应。小时候听过这样的故事。一坊间大龄光棍浪荡子懂得辰州符,喜欢吹嘘,说自己可以将死鸡变活。有一壮年男丁不信,于是两人赌下毒咒:如果光棍赢了,壮年男丁便就将自己的妻子送给对方;如果光棍汉输了,就投河自尽。下注完毕,只见那浪荡子用刀把一只鸡颈脖一刀割断,继而把它重新接上,含一口符水喷到颈项处,向地下抛去,这只鸡即刻就会跑来跑去。撒一把米到地上,这只鸡还居然赶回来吃米!于是浪荡子将别人妻子占为己有。可是不出一月,那浪荡子突然暴病而亡,不知所因。
之前,一直以为辰州符的神奇之处不可理喻,以为是诳语。修学赶尸之后,先见师父施法,后来自己也有效法,亲自验证,才彻底信服,并心怀敬意。
对于赶尸匠来说,每一道符的咒语及图形,都要一一熟记于心,用时方可信手拈来。
修赶尸,是个累活。不但需要胆大心细,还要记忆力好,光是各种咒语、符节、禁忌就有五百多种,必须滚瓜烂熟,同时反复练习。一般人学赶尸,需要二至三年的时间方可出师,能在九九八十一天修成出师的寥寥无几。好在我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有一套自己的记忆方法,这些口诀要领已倒背如流,难怪师父说我天资聪颖悟性高。
而与我几乎同时入行的田古道对很多要领依然一知半解,这与他没有读几句书可能有关,用他自己的话说“箩筐大的字认识几担”。
“你师弟田古道虽然现在是挂名弟子,有时犯糊涂,但他秉性并不坏,又是苦水中泡大的,你要多关照他。当初我答应他父母可以学成出师,谁知道中间出了这么个疙瘩,以后你就带着他吧,也算是给为师分忧吧。”
“那小鬼崽子,是百年难遇的灵童,你也一并将他携上。能够得到他是你的造化,所以你要善待于他,日后赶尸路上,他会帮你分忧。”
我自然一一应了。
师父嘱我呼鬼崽妖进屋,那鬼崽进得屋来,满心欢喜。师父让我将他裤子脱了,他那粉色小臀骄傲地向外翘着。左臀之上,一褐色胎斑赫然入目,颜色比出生时稍红,一副浑然天成的大清版图映入眼帘。师父端视一会儿,沉默不语,精气内沉,抄起手中朱砂笔,朝版图的辰州区域一点,念了几声咒语,之后叫了一声好,收笔松神,只见他额头冒出微汗。
我问师父,那大清版图有何法典,师父缄默不答。稍许,道了一声“天机不可泄露,一切皆在情理中”。我也不敢多问,却从心里更添几分神秘。
鬼崽妖提起裤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我与师父出得屋来。田古道见没有他的份,心里已经猜出了八九,刚才想着要吃乳猪宴时的神采飞扬荡然无存,他耷拉着脸,像泄气的皮囊,但并不死心,主动与师父答话:“师父……”
师父假装未闻见,不理他,却朝封尸翁使了个颜色。
封尸翁会意,挥刀将小猪宰了,刀起刀落,那猪猡即刻气绝倒地。待那小猪刚刚断气之时,封尸翁在一条猪腿上削一个小孔,往体内吹气,一切妥当,很识趣告辞而去。
此时,师父已披上法炮,戴了术帽,全副武装,在坪中开坛作法。
作法之前,师父问我:“刚才你们看见了几头猪崽?”
“两头。”我很肯定地回答。
我环视前坪,一只猪崽已经被宰杀,另一只正在侧处静卧,明明是两只。
只见师父口念咒语,右腿猛然蹬地,手中的桃木剑往空中一扬,大喊一声“哧”,然后要我再看那猪崽。
我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还静卧侧坪的那小猪,居然变成了一条板凳!
我惊呆了,表情愕然。
田古道更是晃了晃脑袋,一边张大着嘴,一边揉拭着眼睛,一副惊若呆鸡状。
只有鬼崽妖在一旁拍手傻笑。
关于这种变物的戏法,我以前只在一些神鬼小说以及神话故事里读到过,一直觉得过于荒诞,不可信。可是师父刚才的表演,为我亲眼所见,由不得你不信。
“这是民间方术中的异物术,赶尸匠一般在与对方斗法时使用,道行高的术士多懂此术。以后赶尸时,要是与其他门派的赶尸匠狭路相逢,对方定会施法为难你,如果没有应对之策,不但影响赶尸行程,还会丢了我们柳派赶尸一门的脸面。这样传出去就脸面全无,更会影响我派的江湖地位与声誉,愧对师祖,有辱师门。我现在将此术传授,以后用得着。”
于是,师父将“异尸术”的咒语和要领朗声告诉我。
我刚才还感到奇怪,为何师父只问我,而不招呼田古道。原来按照规矩,师父技艺只能传授给嫡传弟子,而不能传给挂名弟子,但他又想让田古道也一并学了,于是就如此而为。
师父真是用心良苦啊,一个外表冷峻却心地仁慈的老头。
“为师入行以来,赶尸无数,所用之技法,除受教先师之外,自己也有所揣摩,发明有几,且一直在研习走尸万魔咒与辰州万通符。何谓万通符?赶尸符咒过于琐碎复杂,起尸得念起尸咒,上坡得念上坡咒,转弯得念转弯咒,其他过沟、哑狗、避雷、还魂、封尸等也得念相应咒语,影响了尸体行走的速度,耽误时辰,带来诸多不便。如果研习出一种万通咒,将某一类别甚至全部咒语涵盖了,则省去很多麻烦……”
虽然我们只真正经历了一次赶尸,但师父的说法,深得我们同感。
稍作停顿,师父在刚才那只被宰杀的猪崽身上抹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粉,贴上他自己画好的神符,点了朱砂,口念咒语。然后端起法案上的符水,猛喝一口,然后朝那猪身一喷,大呵一声“起”。只见那死猪骤然起立,一路小跑,过溪涧,上小坡,最后在坡上哄然倒下。
看到师父作法表演,我们佩服不已。
师父却摇头,话有遗憾:“目前,我这符咒还只能过沟上坡,拐弯等难题并未解开,既不能一气呵成,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要解决这些关节,也不知还需多少时日,或许在我瞑目之前也解决不了。我今天作此示范,一是告诉你们凡事要多动脑子,要敢逾越师父;二是希望你们也能参与研习,如果成功,也算是走尸一门的幸事,更是为我柳派发扬光大……”
“异才啊,你悟性甚高,可以多揣摩揣摩”,师父对我抱以厚望。
我点头。
田古道有些嫉妒师父对我的偏爱,也已经知道师父将其挡于嫡传弟子之外,于是对师父说:“师父,徒儿不才,让你老人家蒙羞了,但徒儿一定谨记今日师父之言,用心研习揣摩。如果哪日若徒儿研习出万通符,再请师父正式收徒儿入门……”
我听了田古道的话,不仅鼻子一酸,有些同情起他来。
“果真如此,到那一天再说吧。”师父并的回答似是而非。
就在田古道行将失去信心的时候,师父拿出锁鬼绳,赐给了他:“此绳为锁鬼绳,长八尺,坚韧无比,非雷火不能烧,非佛刀不能断;可捆鬼束怪,捆缚之后,主人念咒,鬼怪不能变化逃脱,且越挣扎捆缚越紧。你带在身上,到时可以用得着……”
田古道接过锁鬼绳,眼里噙满着泪水,朝师父拜了三拜,似乎对师父的苦衷有所体谅,也看到了希望,眼里露出一丝希冀。
师父发生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然后将锁鬼绳的咒语教与田古道。
按照规矩,如果弟子赶尸勘考得以通过,当天就该离开师门,自寻出路。
师父也不多话,将我与田古道叫至跟前,交代了几声。
然后脸色凝重,教诲我们道:
“阴阳相隔,人鬼并存。人即为鬼,鬼亦为人。人鬼本为一体,魂不附体,魄离肉身,才致使阳气失散,人鬼两分。赶尸者,既是赶鬼,也是赶人,实为移魂走魄。人之在世,光明磊落,正气浩然,行走于天地间,即便魂魄失散,厉鬼也(炫)畏(书)惧(网)三分。人之在生,猥劣卑鄙,道德失常,伦理不立,死后必得报应。有人已亡,却也轰轰烈烈,有人苟活,却是行尸走肉。赶尸之人,并非判官,只是匠人而已。收人钱财,帮人了事,报应转合,自有天理,我等不可越俎代庖。赶尸之人,天下之尸,眼中皆为尸也,不分子丑寅卯,也无三五九等,该平等待之。赶尸之人,不可辱尸,不可毁尸,不可弃尸,不可鞭尸,不可腐尸,不可遗尸,不可奸尸,不可诱尸。赶尸法术,不可乱用,不可邪施,不可害人,不可暴富,不可交易,不可轻传,不可授女,不可外泄,不可诳语,不可玩斗,定当切记!”
待师父交待完毕,此时天色已晚。行将辞别,师徒无话。
我与田古道双腿跪地,朝师父拜谢三叩,转身而去。
师父向天朴如百年老松,伫立在渡灵小庐的风中,默送我们远去。
行了不出半里,忽闻古筝声从身后传来,一曲《林冲夜奔》,始徐而疾,那声音时而叹息悲切,时而恐惶不安,最后滚拂扫弦,短促干净有力,尘埃落定。
我知道师父这古筝声一定是弹给我们听的,似为我们送别,又似叮嘱一路保重。想着师父又将孤身一人独居于荒谷之中,想起他与卜小姐的故事,不觉眼眶湿润,猝然泪涌。
于是,我停顿下来,待筝声止住,取了狼箫朱砂笔,含在嘴边,竖吹了一曲洞箫《忆故人》,委婉深情地表达对师父的怀念之情。
洞箫始以清亮飘逸之音,在空山幽谷宁静地悠悠荡开去;继而,思绪随着起伏跌宕的箫声而展开,缓慢,缠绵悱恻,接着音调上扬,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