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刀就颈下一勒,杀倒在地,头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护膝,一边插了尖
刀,把木鱼直敲入巷里来。那贼秃在上,好听得木鱼咯咯地响,连忙起来披
衣下楼。迎儿先来开门,贼秃随后从门里闪将出来。石秀兀自把木鱼敲响。
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顾敲做甚么!”石秀也不应他,让他走到巷口,一交放
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做声!高做声便杀了你!只等我剥了衣服便罢!”
那贼秃知道是石秀,那里敢挣扎做声;被石秀都剥了衣裳,赤条条不着不丝。
悄悄去屈膝边拔出刀来,三四搠死了,把刀来放在头陀身边;将了两个衣服,
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里,轻轻地开了门进去,悄悄地关上了,自去睡,
不在话下。说本处城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着担糕粥,点着个
灯笼,一个小猴子跟着,出来赶早市。正来到死边过,被绊一交,把那老子
一担糕粥倾泼在地下。只见小猴子叫道:“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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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老子摸得起来,摸了两手腥血,叫声苦,不知
高低。几家邻舍听得,都开了门出来,点火照时,只见遍地都是血粥,两个
尸首躺在地上。众邻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陈告。正是:祸从天降,灾
向地生。毕竟王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病关索大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升厅。一行人跪
下告道:“这老子挑着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有两个死在粥里:一
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俱各身上无一丝。头陀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
“老汉每日常卖糕粥糜营生,只是五更出来赶趁。今朝得起早了些个,和这
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下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可怜!只见血
渌渌的两个死,又一惊!叫起邻舍来,倒被扯住到官!望相公明镜办察!”
知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忤作公人,押了邻舍王公一
干公等,下来简验尸首,明白回报。众人登场看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被
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黎裴如海。
傍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
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把。只见顶上有勒死伤痕一道,系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
惧罪自行勒死。”知府叫拘本寺僧,鞫问缘故,俱各不知情繇。知府也没个
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么不公
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着仰本寺住
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说
得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前头巷里那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
只曲儿,唱道:堪笑报恩和尚,撞着前生障;将善男瞒了,信女勾来,要他
喜舍肉身,慈悲欢畅。怎极乐观音方接引,蚤血盆地狱塑来出相?想 ‘色空
空色,空色色空,’他全不记多心经上。到如今,徒弟度生回,连长老盘街
巷。若容得头陀,头陀容得,和合多僧,同房共住,未到得无常勾帐。只道
目莲救母上西天,从不见这贼秃为娘身丧!后头巷里也有几个好事的子弟,
听得前头巷里唱着,不服气,便也做只临江仙唱出来赛他,道:淫戒破时招
杀报,因缘不爽分毫。本来面目忒蹊跷:一丝真不挂,立地放屠刀!大和尚
今朝圆寂了,小和尚昨夜狂骚。头陀刎颈见相交,为争同穴死,誓愿不相饶。
两只曲,条条巷都唱动了。那妇人听得,目瞪口呆,不敢说,只是肚里暗暗
地叫苦。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陀,心里早知了些个,寻思:
“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的。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了他。我今日闲些,且去寻
他,问他个真实。”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里去?”
杨雄回过头来,见是石秀,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
且来我下处,和你说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小房内,说道:“哥哥,兄弟不
说谎么?”杨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时之愚蠢,酒后失言,反被
那婆娘猜破了,说兄弟许多不是。我今特来寻贤弟,负荆请罪。”石秀道:“哥
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别样之事?怕哥哥
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将出和尚头陀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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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剥在此!”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
这贱人,出这口恶气!”石秀笑道:“你又来了!你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
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说时,不错
杀了人?”杨雄道:“似此怎生罢休得?”石秀道:“哥哥,只依着兄弟的言
语,教你做个好男子。”杨雄道:“贤弟,你怎地教我做个好男子?”石秀道:
“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不
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
小弟先在那里等候着,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那时写与一
纸休书,弃了这妇人,不是上着?”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清洁,
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说谎!”石秀道:“不然;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来真实
的事。”杨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见,必然不差。我明日准定和那贱人来,
你休要误了。”石秀道:“小弟不来时,所言俱是虚谬。”杨雄当下别了石秀,
离了客店,且去府里办事;至晚回家,并不提起,亦不说甚,只和每日一般;
次日,天明起来,对那妇人说道:“我昨夜梦见神人怪我,说有旧愿不曾还
得。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里那炷香愿,未曾还得。今日我闲些,要去还了。
须和你同去。”那妇人道:“你便去还了罢。要我去何用?”杨雄道:“这心
愿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要和你同去。”那妇人道:“既是恁地,我们早
些素饭,烧汤洗浴了去。”杨雄道:“我去买香纸,雇轿子。
你便洗浴了,梳头插带了等。我就叫迎儿也去走一遭。”杨雄又来客店
里相约石秀:“饭罢便来,兄弟,休。”石秀道:“哥哥,你若得来时,只教
在半山里下了轿,你三个步行上来。我自在上面一个僻处等你。不要带闲人
上来。”杨雄约了石秀,买了纸烛归来,了早饭。那妇人不知有此事,只顾
打扮的整整齐齐。迎儿也插带了。轿夫扛轿子,早在门前伺候。杨雄道:“泰
山看家,我和大嫂烧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那妇人上
了轿子,迎儿跟着,杨雄也随在后面。出得东门来,杨雄低低分付轿夫道:
“与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些轿钱。”不到两个时辰,早来到翠屏山上。
原来这座翠屏山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西一望,尽是青
草白杨。并无舍寺院。当下杨雄把妇人到半山,叫轿夫歇下轿子,拔去管,
搭起轿,叫那妇人出轿来。妇人问道:“怎地来这山里?”杨雄道:“你只顾
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候,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轿夫道:“这
个不妨,小人只在此间伺候便了。”杨雄引着那妇人并迎儿,三个人上了四
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那妇人道:“香纸如何不将来?”杨雄道:“我
自先使人将上去了。”那妇人一引,引到一处古墓里。石秀便把包里腰刀棒
都放在树根前来,道:“嫂嫂拜揖。”那妇人连忙应道:“叔叔怎地也在这
里?”一头说,一面肚里吃了一惊。石秀道:“在此专等多时。”杨雄道:“你
前日对我说道,叔叔多遍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着你胸前,问你有孕也未,
今日这里无人,你俩个对得明白。”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甚
么?”石秀睁着眼道:“嫂嫂!你怎么说?”那妇人道:“叔叔,你没事自把
儿提做甚么?”石秀道:“嫂嫂!嘻!”便打开包里,取出海黎并头陀的衣服
来,撤放地下,道:“你认得么?”那妇人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石
秀飕地掣出腰刀,便与杨雄说道:“此事只问迎儿!”杨雄便揪过那丫头,跪
在前面,喝道:“你这小贱人,快好好实说!如何在和尚房里入奸,如何约
会把香桌儿为号,如何教陀头来敲木鱼,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
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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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何僧房中酒;如何上楼看佛牙;如何赶他下楼看潘公酒醒;第三日
如何头陀来后门化斋饭;如何教我取铜钱布施与他;如何娘子和他约定,但
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儿放出后门外,便是暗号,头陀来看了去报知
和尚;如何海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娘子扯去了露出光头来;如何五
更听敲木鱼响,要看开后门放他出去;如何娘子许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
我只得随顺了;如何往来已不止数十遭,后来便杀了,如何又与我几件首饰,
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语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不曾见,因此不敢说。
只此是实,并无虚谬。”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我般言语须
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繇!”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
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你便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饶你这
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
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