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泰听着狄仁杰略带兴奋的语气,打趣道:“恩师,看起来您这位主考官伯乐大人,今天总算是发现一匹千里马了。”狄仁杰笑着饮了口茶,沈槐却皱起眉问:“大人,杨霖行卷只这一篇赋吗?”
狄仁杰一愣,看了看那卷轴道:“似乎就只这一篇?也怪,通常考生行卷,诗赋少说也有十多篇。难道……”曾泰探头过来道:“不会是杨霖自恃仅凭此篇《灵州赋》,就足够让恩师赞赏他的才华了?”狄仁杰轻哼道:“那么他就有些过于自负了!”
说着,狄仁杰又展了展卷轴,确实再无后文。他站起来归拢卷轴,袍袖拂动之处似有一物坠下。沈槐眼尖,一个冀从椅子上跨过去,将薄薄飘落的一张素笺抓在手中,放到狄仁杰的书案上。狄仁杰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张纸,疑道:“居然还藏着首诗在里面?这种作风,古怪了些。”
曾泰打了个哈哈,道:“恩师,不防看看?”狄仁杰拈了拈胡须,从案上捡起素笺默读起来,哪想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骤然大变,持笺之手不由自主地猛烈颤抖起来。一旁的曾泰和沈槐吓了一大跳,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曾泰忙问:“恩师,您怎么了?!”
狄仁杰摇了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却仍死死盯着手中的这张素笺。沈槐抢步到他身旁,搀扶着他坐回椅子,感觉狄仁杰整个身子都在抖个不停。两人束手无策地站在案边,看着狄仁杰的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转白。曾泰连叫几声“恩师”,狄仁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曾泰无奈,只好大着胆子凑过去,想看看那素笺上究竟写着什么。
这是张和卷轴同样劣质的黄纸,纸上墨迹斑斑,曾泰轻轻念道:“咏空谷幽兰。”原来写的是一首五言绝句,却见诗是这样的:
山中无岁月,谷里有乾坤。
倩影凭石赏,兰馨付草闻。
晨昏吐玉液,日月留金痕。
何日飞仙去?还修亿万春。
曾泰在心中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诗是好诗,可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啊?怎么竟会让狄仁杰变成这个样子?!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狄仁杰颤声道:“沈槐,准备马车,我要去见这个杨霖。”话音未落,他颤微微地就要撑起身子。“啊?!”曾泰和沈槐都忍不住一声惊呼,还是沈槐机敏,扶住狄仁杰,轻声劝道:“大人,您先别着急。这些行卷的考生不是都留下地址的,您先坐坐,卑职这就去门房查看,看看是不是能找到杨霖的住址。”
沈槐匆忙出了书房,曾泰紧张地打量着狄仁杰的神色,欲言又止。正为难着,沈槐又一脚踏了进来,大声禀报道:“大人,杨霖的住址找到了,他就住在洛水旁的一座龙门老店中。”狄仁杰“嗯”了一声,作势欲起,曾泰看他的脸色太差,慌忙拦道:“恩师!您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出府罢!”沈槐接口道:“大人,您要见杨霖,何须亲自去访?卑职去把他带来便是了!”
狄仁杰这才回过神来,迟疑着:“你去……”曾泰也忙劝道:“是啊,恩师,让沈将军去吧。如今洛水旁的客栈里面都住满了考生,您这位主考官亲自去看望某位生员,传出去会引来误解的!”狄仁杰愣了愣,总算点点头,哑着喉咙吩咐道:“沈槐,那你就走一趟,快去快回,一定要把杨霖带来!”“是!”
沈槐的脚步声消失了,书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曾泰犹豫再三,还是不知如何问起,只好茫然地看着狄仁杰苍老的侧影。许久,还是狄仁杰长叹一声,道:“曾泰啊,老夫方才有些失态了。”“恩师!”曾泰唤着,心中很不是滋味,支吾道:“您,您,这幽兰诗……”“这幽兰诗乃老夫的一位故人所作。”
“什么?!”曾泰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狄仁杰目视前方,平淡的声音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眼中的隐痛却让曾泰看得心悸。“这首咏空谷幽兰,是很多年前一位名叫郁蓉的女子所作,啊,曾泰,我已对你说起过她。郁蓉,是谢汝成的妻子,也就是谢岚的母亲。”
谢岚!曾泰终于明白了狄仁杰的激动。寻寻觅觅这么多年,难道今天真的会无心插柳柳成荫?曾泰的心也止不住地砰砰乱跳起来,对这个杨霖充满了好奇和期待:他会是谢岚吗?或者与谢岚有着某种关联?还有郁蓉,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这首颂空谷幽兰的五言,诗意隽永、气质高雅,自有一种烂漫与真挚,不禁叫人对它的作者遐想联翩。尤其是曾泰也早就看出,每次提到郁蓉,狄仁杰的神色中就会交织着难以言表的柔情和刻骨的感伤,甚至痛悔,令曾泰这样不明就里的旁观者都为之动容。
郁蓉……谢岚……他们与狄仁杰之间究竟发生过怎么样的纠葛,居然能叫这位以冷静和理智著称的老人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神魂俱乱?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不到半个时辰,沈槐的声音再次在书房门前响起:“大人,曾大人,杨霖来了。”曾泰看见狄仁杰浑身一震,但又迅即恢复了镇定,唤道:“啊,沈槐啊,把他带进来吧。”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个瘦高的年轻人,布衣儒巾,低着头,虽然看不到脸孔,但仍然可以感觉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惶恐和不安。在沈槐的带领下,杨霖走到书案前面,躬身施礼:“兰州举子杨霖,见过狄大人。”说着,他惶惶然地抬起了头。
不得不承认,在看到杨霖的第一眼时,狄仁杰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难道这就是那个令他牵挂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孩子吗?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五官清秀、气质拘谨,形象还算不俗,但他会是谢汝成和郁蓉的儿子吗?不、不像。狄仁杰在心中暗道,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谢岚,却对他的父母刻骨铭心,那是怎样蕙心纨质的一双男女啊。
狄仁杰定了定神,和颜悦色地开口了:“哦,你就是杨霖。你的诗赋作得很好啊。”
第二卷:魅影危机 第十七章:女巫
昨晚祭祀以后,裴素云一整夜都心绪不宁,辗转难眠。第二天刚用过午饭,她就开始坐立不安,表面上虽然还竭力维持着平静,但院门口的每一点声响都没有逃脱她的耳朵。就这样好不容易捱到了未时,院门外果然传来敲击门环的声音。
裴素云“腾”地站起身来,阿月儿正想去开门,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停下脚步,对着裴素云左瞧右瞧。裴素云轻声斥道:“快去开门啊。”“哦!”阿月儿这才跑出去,裴素云用手背按了按发热的面孔,理理衣裙,重新端坐下来。
门外李元芳和阿月儿交谈了两句,接着脚步声响起,珠帘一掀,阿月儿道:“阿母,李先生来了。”裴素云这回反倒没有站起,只是抬头看着他从帘外迈步进来。今天李元芳没有穿黑色的校尉军服,而是换了身蓝色的粗布便装,没有带帽子,腰间也只系了条黑色的丝绦,而非平日的皮质革带,一扫往日的行武之气,整个人都显得温文尔雅。裴素云看着他这身打扮,有些意外地笑起来。
李元芳被她笑得有点尴尬,低声问:“怎么了?你笑什么?”裴素云连忙摇头,这才站起身来,迎到他面前,款款一拜,微笑道:“素云见过李先生。你、好像变了一个人,我有些认不出来。”李元芳也微笑着还礼:“我再变,也没有你变得厉害。”裴素云的脸不觉又泛红了,他说得没错,今天她也特地换下胡服,穿上弋地的郁金襦裙,外罩淡粉轻纱披帛,从头到脚都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淑女的装扮。
裴素云正想请李元芳坐下,他却指了指门口,轻声道:“等等,我还带来个人。”裴素云诧异地顺着他的手看去,见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门口,正满脸机灵地朝屋里望进来。李元芳仍然压低声音,解释道:“他一定要跟着我来,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把他带来了。你要是觉得不行,我们这就离开。”裴素云含笑端详着这个男孩,问:“唔,他是你的孩子吗?”
“不,他是我的小兄弟,叫斌儿。”“哦,斌儿。”裴素云点点头,想了想道:“他可以留在这里,但我给你治病的时候,他不能进屋,只能在院子里玩。”李元芳道:“如此甚好。我方才在院子里看见你的孩子,他是叫安儿吧?可以让斌儿和他一起玩耍。”裴素云迟疑道:“可是安儿,他一共不会说几句话,也不懂理睬人,恐怕你兄弟和安儿玩不到一次去……”李元芳淡淡一笑,宽慰道:“没事,斌儿很会照顾人,你尽管放心。”
阿月儿领着韩斌去和安儿玩耍了。李元芳这才随裴素云坐到桌前,两人都沉默着,半晌,李元芳才低声问了句:“这病……怎么个治法?”裴素云星眸闪烁,抿唇轻笑道:“我总得先知道你要治什么病吧。”
“哦。”李元芳点点头,想了想,伸出右手搁在桌上。裴素云眨了眨眼睛,诧异道:“你、这是干什么?”“唔,看病不是要先诊脉吗?”
裴素云愣了愣,双颊飞上红晕,樱唇含笑,语带揶揄:“李先生,你今天是来找萨满巫师看病,又不是中原的大夫。”李元芳困惑地看着她:“那又如何?”裴素云朝他的手腕瞥了一眼,不屑地回答:“望闻问切是中原的医术,素云可不会。”
李元芳恍然大悟,轻声嘀咕:“是我唐突了。”便把手缩了回去。“可是……你不诊脉,又怎么看病呢?”裴素云的语气中仍旧含讥带讽:“用不着那些,我作法便可以治病。”“哦,作法。”李元芳点点头,注视着裴素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问:“你穿成这样也能作法?”裴素云的脸又一红,咬了咬牙道:“当然可以。”“那好,你就给我作法吧。”
裴素云又好气又好笑,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可是到现在为止,素云仍然不知李先生想治什么病,身上有何不妥,你让我这法又从何作起呢?”李元芳皱了皱眉:“一定要我自己说吗?”是的。”“可我最讨厌说这些。”裴素云微微一笑:“假如李先生执意不肯说,那素云就爱莫能助了,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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