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是俺找他。〃
花瓣儿见她一脸是汗,像有机密事体,不便多问,转身进了堂屋。
〃她姨,咋不屋里坐哩?〃花五魁出来看见翠蛾,先是一怔,后又装作没事样样地说着往外走。
翠蛾也不应腔,抓了他的胳膊往外拽,朝东走出二三十步,停住身子颤了声腔说:〃锅沿在这
儿哩不?〃
花五魁点点头。
翠蛾险些嚷叫起来 :〃那是他使的障眼法,晓得奉军现在干啥?上河南咧,要开棺验尸哩!〃
花五魁以为李锅沿要开李家五口人的棺材,淡淡地道:〃那怕啥,又断不出是谁杀的,还不是
白看几个折喽轴的脑袋?〃
翠蛾跺着脚说:〃是兰芝姐的哩!昨天他上俺那儿去咧,指名道姓怀疑你,猜的也跟真的差不
离,说兰芝姐和姨家五口死在一天,绝对有关联,要从她的尸骨开始查哩!〃
花五魁听罢,醉红的脸霎时变成青紫:〃那……那咋办?〃
翠蛾急忙说:〃俺想咧想,找胡师傅带人拦下吧,再不和,这种事体也得出面哩。〃
花五魁沉吟片刻,苦着脸说:〃只有这个样样咧,你去跟瓣儿言语一声,就说俺去铁狮子胡同
叫他大爹喝酒来哩。〃说罢,跌跌撞撞下了往北的小路。
6
传说中,五月十三是关公的单刀赴会日。若在往年,胡大套提前三集就开始张罗着传唤拳厂
的徒弟们,准备到开元寺塔下那片大场子上操练棍棒拳脚。
胡大套不是城里人,老家原在城南七十里外的子位村。二十二年前,他从徒弟们身上聚敛了
学费,在铁狮子胡同置办了房产。他出身武学世家,祖上曾在乾隆五十九年经府试中武举,
来年经殿试中武状元,任过乾清门头等侍卫,后被封为武功将军,还做过濮阳总兵。
今年,胡大套没了心气。
这通祸害闹得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出门,连往年经常踩挤死人的瘟神庙会也没有半个人影。
就算今年让徒弟们玩耍阵子,谁看哩?
从清早起来,胡大套照例用蝙蝠翅擦过四尺长的花板刀,耍了一趟刀里夹鞭,然后跟早来的
老六、姜儿、臭货、国栋四个徒弟玩推手。他本想出身透汗泄泄郁闷,可一上午腔子里还是
过不了那个劲儿。
媳妇秀池端着面盆从屋里出来,见他脸色铁青,停住脚步说:〃人咋跟年景较劲哩,耍不成不
耍,少不了房子地,来年呗。〃
胡大套瞪眼道:〃懂个!祖宗的规矩咋敢荒废?再说还有八天哩。〃
秀池扁扁嘴,不再跟他搭话,端盆去了灶间。
〃啪啪啪啪………〃
胡大套刚跟老六扎好架子,忽听有人敲打院门。他迈步过来没问是谁,〃哗啦〃抽出门闩。
花五魁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外。
〃干啥?〃胡大套一脸不高兴。
〃哥,有……要紧事体哩!〃 花五魁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就是闺女嫁人么?俺上过礼咧,不去!〃胡大套不管不顾地说。
〃哟,是他叔哇,啥事体这么急哩?进屋来说。〃秀池从灶间出来,手上粘着白面,腔调不阴
不阳。
〃不……不是这事体,李锅沿回来咧,当了奉军团长,派人正……正扒兰芝的坟哩!〃
〃啊?〃
胡大套和秀池同时一惊。
〃他凭啥?〃胡大套有些不相信。
〃怀疑李家那五条人命和兰芝都是俺害的,要开棺验尸哩!〃
胡大套原以为花五魁施计骗自己过去喝酒,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不像有假,不由看了秀池一
眼。
〃看俺干啥?是你兄弟哩。〃秀池白他一眼。
〃废话,不是你兄弟?走!〃胡大套说。
秀池见他突然变脸,晓得他破了自己发的誓,慌忙在盆里洗手。
〃还……避邪不?〃花五魁见他俩也着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抓把香,路上点!〃 胡大套对秀池吩咐完,又问花五魁,〃他们去咧多少人?〃
〃估计少不了。〃
〃把拳厂的人都叫着,拿上家伙,在南城门碰头。〃 胡大套对老六说着,抄了花板刀就走。
秀池攥着燃着的木香紧跟,身后是一溜好闻的烟。
7
认识胡大套的人都晓得,他和秀池不管干啥都是成双成对,从没有单独的辰景。人们夸他俩
恩爱,甚至还在嘴边相传着一个笑话。
二十二年前,胡大套从子位村出来,想在外面闯番天地,可除了耍枪弄棍啥也不会。后来,
卖了自家的房子,买了一头驴和一辆拉车,做起了卖盆卖碗的生意。定州本是瓷都,宋朝年
间的〃定瓷〃都是皇宫贡品,胡大套的生意不错,人又爽快,一路沿着火车道往北走,边卖
盆碗边交朋友。有天走到完县一个村子,看见一个清瘦的年轻后生胳肢窝里拄着两拐走得甚
是费劲,二话没说把他抱上驴车拉了一程。年轻后生本是有名的抱大角(注:垒砌房角儿。
此活比垒直墙难,需要技术)的瓦匠,前年从房上摔下来成了残废。他见胡大套是个好心人,
硬留在家吃晌午饭,胡大套从车上拿出一壶枣酒,二人喝了个精光,还趁着醉意磕头拜了把
子。
胡大套看着忙里忙外的女主人,醉醺醺地对年轻后生开玩笑说:〃老哥,看嫂子那屁股蛋就晓
得性大哩,你这身子行不?〃
一番话正戳到年轻后生痛处,他结结巴巴地说:〃那……有啥法儿哩?腰摔得挺不上劲儿,她
都闲了两三年咧!〃
胡大套不管不顾地发着感慨说:〃乖乖,嫂子长这么好看,要是俺娶喽她,天天日得她学狗叫
唤!〃
年轻后生听完,脸上遮盖不住,可又因为拜了把子不便恼怒,装做大度地笑笑说:〃你要真让
她学喽狗叫,俺就让她跟你走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年轻后生的媳妇在里屋听得又怒又羞,不过也暗暗喜欢了这个人高马
大、壮实粗悍的汉子。晌午,趁年轻后生酒醉睡熟,媳妇悄悄把胡大套拉进里屋,一把攥了
他裆里的物什,〃吃吃〃笑着说:〃你咋让俺学狗叫哩?你咋让俺学狗叫哩?〃
胡大套是个童子身,哪经得住这般揉搓?可他说归说,毕竟不敢日拜把子盟兄的媳妇。胡大
套想跑,双腿却不肯动,媳妇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说:〃好人儿,他睡着咧,俺……俺想学哩!〃
胡大套把持不住,心里又有愧疚,后来,把牙一咬说:〃俺也不白日,日一下给你一只瓷碗儿,
数着吧!〃说完,把媳妇的裤子脱下来,不由分说日了个昏天黑地。
那媳妇并非财迷,可让他留下些东西毕竟是件好事,于是,扳着手指细数起来。
〃一个碗儿。〃
〃两个碗儿。〃
〃三个碗儿。〃
〃四个碗儿。〃
开始,媳妇还能随着胡大套的攮扎数得细致,后来见他越动越疯,手指也就越数越快,嘴里
着急地嚷道:〃碗儿碗儿碗儿碗儿……〃
数着数着,媳妇突然停了口,肉乎乎的身子一挺,变成了哼唧:〃唉呀,唉呀唉呀唉呀,俺飞
咧,俺飞咧………〃
年轻后生听见动静醒来,偏偏自己的媳妇正在里屋嚷叫〃碗儿碗儿碗儿碗儿〃。他纳闷她咋〃汪
汪汪汪〃地学狗叫,猛想起和胡大套开的那个玩笑,不由怒火万丈,想冲进去找胡大套拼命,
没想到双拐早被媳妇事先藏到别处。
当夜,媳妇趁男人睡熟,找到蜷在街上打盹的胡大套。胡大套以为她来算瓷碗的账,二话不
说赶着驴车奔了她家,把瓷碗全部卸下。
媳妇让他把驴留下,胡大套不依。
媳妇抢白道:〃要驴干啥?驴能让你日?〃
胡大套说:〃你倒让日,可谁也替不了谁。〃
媳妇咬牙跺脚:〃俺和驴换!〃
胡大套一时糊涂:〃咋换?〃
媳妇不说话,上手解了驴套,哈腰拉起空车往外就走。
胡大套如梦方醒,〃嘿嘿〃一笑,喜滋滋相跟出村子。
当然,这是笑话,真假不得而知。
第三章
花瓣儿不再说话,全身松软下来,抬胳膊把红肚兜反撩到脸上。
芒种心里狂喜,跪爬着让脊背把被子滑到身后,借了龙凤蜡烛暖暖的光亮,看见花瓣
儿那两坨圆里带尖的酒酒翘翘在白白的胸脯上,眼里险些滴下泪来。
1
城南那片墓趟子离护城河二里多地。
花五魁、胡大套和秀池带了拳厂的五十多号徒弟,一路疯跑着从东关那座窄木桥上奔
了正西。
在定州,扒死人坟、砸活人锅被当做最恶毒和下三滥的报复手段,抓住了一律沉入北
门外的死水塘。年轻后生们本来就不太信老辈子传下的平时不能到河南,到河南就有血光之
灾的咒语,听说奉军这么欺负人,气得将手里的家伙掂得乱颤。刚过木桥的辰景,花五魁心
里犯了一阵嘀咕,生怕翠蛾捎错信儿,让这帮人白跑一趟,老远看见前面真有十几个当兵的,
悬着的心反倒放了放。
〃日你娘,你们干啥哩………〃
还未走近,胡大套一声怒骂,〃嗖〃地蹿起身形。老六、姜儿、臭货和国栋倒拎了兔子
枪紧跟后面。
当兵的看见这帮人过来,心里惊慌但也不好显露,三个带枪的平端了大枪指着前面的
花五魁,九个拿锨的一动不动,下到棺材里的那个戴眼镜的官,手里攥着一根腿骨,蹲不是,
站也不是。
〃兰芝………〃
花五魁看见那副白骨和一摊黑灰的头发,想起当年兰芝俊俏的笑样样,不由一声大叫,
〃扑通〃跳进棺材里。
〃兰芝,都怪俺来晚咧,让你遭这么大罪………〃
花五魁捧起那摊头发放声大哭,哭着哭着,猛回头看了那个还攥着腿骨的官,劈手就
是两记大耳光。
〃啪啪………〃
那人的眼镜横飞出去,惊叫着护住头蹲在棺材里。
〃兰芝,咱又见面咧,你……欢喜不?俺不能白让他们欺负你,俺……俺要他们的命!〃
花五魁哭得几乎昏厥。
那人眯缝着眼,在棺材里乱摸眼镜,划拉半天没摸着,反倒又抓住兰芝那根腿骨,兴
许他挨打的气没处发散,站起身挥了腿骨朝花五魁后脑砸来。
花五魁哭得通身抖颤,又是背对着他,根本没有发觉。这一下如果砸上,不死也得重
伤。
〃嗖………〃
众人的惊叫还未出声,一道红影影从老六手里疾射而出。再看,一柄缠着红绸的攮子
正扎进那人的脖子。
那人惨叫一声,脖子里喷着血光跌在棺材里,气绝身亡。
当兵的乍见突变,〃哗啦〃〃哗啦〃拉响了大栓。
〃放下………〃
十几个后生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