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气。”江小筑去了柜台,抓了几帖药,递给了病人,病人拿着药方就走了。
江小筑送走了病人,站在门口,看着还阴沉沉的天,道:“这雨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停。”沐依然饮着酒回道:“二月份过了,便会放晴了吧?每年二月不都是这样?”
“最近镇上多了许多这样的病人,脉象虚弱,浑身无力,但却看不出究竟,不知道是不是与这样的天气有关。”
“嗯?”沐依然皱眉。“这样的病人,多了很多吗?”
江小筑思索道:“镇上的医馆不止我这一家,我也说不准,但近几日是多了许多。”
“病情严重吗?”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长此下去,总是让人觉得不安。总是要解决的。”
“嗯~”沐依然还在饮酒,她的眼神同江小筑一起转到了门外。
天,还没有放晴的打算。
……
下半夜的时候,雨渐渐变大了,窗外开始有“唰唰唰”的声音。房间里面,那香炉里面还燃着淡淡沉香。江小筑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冷汗涔涔。
早晨的时候,雨势才小了下来。
沐依然起床的时候,看见江小筑的房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便觉得很不平常。放在平日里面,江小筑定然是要起床了,此刻应该已经在医馆看病了。可今日却有点反常,沐依然不禁皱眉,转身走向了江小筑的房间。
“娘子~娘子~起床了没有?”
房间里面很安静,一点点反应也没有。
沐依然的双眉皱得更加紧了,她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江小筑倒在了床边。
“娘子?!”
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江小筑美丽的脸上全是汗水,没有血色。
“娘子?!娘子你醒醒!”沐依然很着急,她急急忙忙地将人扶到床上,然后拿着毛巾擦干了江小筑脸上的汗水,可是她却不懂得照顾人,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在江小筑不一会儿就清醒了过来,只是精神非常得差。
“娘子你感觉怎样?”
“……没力气,很累。”江小筑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尽量大声地说道。可即使是这样,她的话也如同蚊语一般。
“既然累就不要说话了,躺着休息一下。”
“嗯。”江小筑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额头的冷汗却还是一滴滴地滴下来。
沐依然的双眉皱得更紧了,她将手放在了江小筑的头上,没有说话。
有很多的故事,其实都发生在雨里面,尤其是江南这种缠绵的雨。
医馆又来了许多的病人,一个个的精神都很萎靡。可是医馆的大夫自己也起不了床,自然无法医治病人了。
虽然在这样的雨天让病人再去另外一家医馆很抱歉,但沐依然毕竟不是大夫,也别无他法。
打发走了前来求医的病人,沐依然关上了医馆的门。
医馆的门口,那把伞安静的停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她以为她在医馆,所以不碍事,却是疏忽大意了,果然不该带回来。
江小筑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娘子,还难受吗?”
“嗯……”
“没事了,难受就再睡一会儿。”沐依然坐在床边,手轻轻地摸着江小筑的额头,轻声道:“相公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娘子很快就会好了。”
床上的人微弱的说了句“小心”,便没有了声音。
沐依然收回了自己的手,在江小筑的床边仔细地贴上了符纸,而后出了房间,拿走了放在医馆的那把伞。
伞上绘着美丽的紫藤萝,在雨中撑开,当真很美。
沐依然走入了雨中。
这下了将近一月的春雨,是该停一会儿了。
、第三章
它是上等云蚕纺的天青绸缎做的面,上等的木料做的伞骨,一共十八骨节,上绘美丽的图案,布头,内线,伞柄,每一项都做得很考究。
它自从被做出来之后,便一直很被珍惜。雨天的时候,它被小心地执在手中,生怕有强风将它吹走。
收起来的时候,它总是会先被晾干,而后小心地放在墙上,它被绣上了清淡的垂柳,缠着红色的结扣。
它总是渴望着下雨,即使不下雨,它也被珍惜地放置着,但只有下雨,它才能被那双温暖的手握着。
那双手,很纤细,很柔软,很温暖。
主人啊主人……
主人啊主人,若我幻化,定然倾尽一生,定然倾尽所有,报答您对我这一份珍惜。
……
“你……是人是妖?”
“我……是妖。”
“……你是谁?”
她看着那墙,不说话。那边。原本有把伞,天青绸缎的面,十八骨节,上等木料的骨,上绘青青杨柳。
“你是它?”
“是。”
……
沐依然撑着那把紫藤萝的伞,她的脚步很悠然,踩在那湿嗒嗒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而后终于在一个小摊子前停下了。
“姑娘,我的伞绘好了吗?”她将自己的伞撑高,笑看着坐在那里的女子,她还是那样的眉眼,还是那样清淡。
“小姐的伞,已经绘制好了。”她看着沐依然,淡淡地笑了。笑容里面,凄凉一点点地透露出来。她这样说着,却坐着一动不动。
沐依然没有说话,她就这样撑着那把紫藤萝的伞,站在雨里。
“但小女子不曾带过来,恐怕要劳烦小姐跟小女子回家走一趟了。”
沐依然淡淡地笑了。“那有劳姑娘为在下带路。”
那是一个不大的庄园,有些冷清,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女子推开了紧闭的门户。进了庭院,庭院不大,里面种着不多的花木,庭院的长廊里,零零散散地放置着许多的伞,撑开的,或是合上的,或是制作好的,或是还不曾制作好的。
女子走进了庭院,站在了雨中,却再也不动了。她没有撑伞,于是打湿了她的衣服,面颊,青丝,她却还不在意。
沐依然撑着伞,站在她的后面,一声不吭。
“我原本是它们中的一员,我同它们一样,都出生在这里。”清清淡淡的声音缠绕着绵绵的细雨,穿到了沐依然的耳朵里。
沐依然仍旧不说话,只是站着,安静地听着,听着面前的女子轻轻地说着:“她很珍惜我,自从我出生,便从未亏待于我。我便发誓,会倾尽我的所有,报答她。”
“所以,你借绘伞之便,将妖气附于伞中,利用阴雨天气五行属阴收人生气,为的便是给你口中的那个她续命吧?”
女子站在雨中,朝着沐依然,轻轻地笑了。“是。”
“可是你已经油尽灯枯了。”沐依然的语气很冷淡,透不出感情。
她还是笑,笑容依然那么清浅。“是。”
“你既然会带我过来,必是有打算的,我的身份,你也定然会知道,我为何而来,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我原不想管你,可你做得太过分了。”
“是,伤害小姐的朋友,小女子很抱歉。小女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个方法还是慢,她怕是,没有救了。”
“……”
“若是小姐愿意救她一命,小女子愿做出任何补偿。”
沐依然沉默半晌,开口道:“我是有法子。”
“还请小姐明示。”
“你做了损修为之事,永远也补不会来了,若你执念要救她,却是只有一个法子,你还要试?”沐依然说到此处,已经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我愿意试。”
人世间的情爱又有多少能够当真,又会有多少人愿意为谁放弃一切?
人道世界妖孽无情,殊不知,偏偏那些妖孽,一个个都痴情得要命。因为只有那些妖孽,才能真正地不理会世俗,抛却人的那些妄念,真正地付出自己所有,去成就一段让人奢望,又让人嗤笑的情爱。
“你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在我被她握在手中的那一刻,便什么都值得了。”
“你分明可以等到她来世,那一样都是她。”
“那不一样,即使她还是她,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听见我说我是妖,却会笑着说真好的女子了。”
她在她的手里诞生,她在一个夜晚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问她,你是人是妖。
她怀着担忧,却不曾欺骗,轻轻的说了一声,是妖。
而后她问她是谁。
她却不曾回答,只是看着那墙。她已经在那墙上,呆了许久许久了。
她知道了,却不曾惊慌,只是小心地问,你是它?
是。
原来,你不只是一把伞,我说的话,你那时,都能听见?
是。
而后她竟然笑了,那笑容如雨后的杨柳,清清淡淡,却很美很可爱。真好。她说。
……
沐依然一声叹息。
“多谢小姐成全。小女子自当付出一魂一魄,去补偿您朋友的损失。”
庭院中再无那芊芊的女子,只有一把伞,淡淡地落在她的面前。
……
……
二月过去了,三月来了,三月过去了,四月也来了,清明,也是躲雨的时节。
她坐在小摊子上,卖着自己制作的伞。
沐依然手里撑着一把伞,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那是一名秀气白净的女子,脸盘儿很小,弧线走到下巴变成尖尖的瓜子型。杏核似的双眼,烟黛眉细细两条,她坐在那里,很安静。她不曾向人搭话,自然也不会对别人说:“小姐,要绘伞吗?”她毕竟,不是那个女子。
有风轻轻地吹了过来,风不大,可却让沐依然握不住手里的伞。
伞就这样脱离了她的手,悠悠地飘了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儿,飘向了那女子的方向,而后渐渐地,化作一缕青烟,没有了。
那女子突然抬头,看着那天空,天空里什么都没有,可她却觉得她看到了什么。
是什么呢?她已经忘记了。
沐依然站在雨里,她手里没有了伞,那雨细细地打着,很凉。
可雨没有下多久便停了,天没有放晴。江小筑撑着一把伞,站在了沐依然的旁边。
“那原本是没有生命的,幻化成人本是不易,却偏偏非要这样。”沐依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是叹息,还是……
江小筑撑着伞,站在一旁,轻声道:“就算她原本是伞,但她幻化成人的那一刻,便有了自己的选择,既然你当初尊重了她的选择,便一直这样尊重下去吧。”
“……”
“我们回去吧。”
“嗯。”
……
梦入江南烟水路
行尽江南
不与离人遇
睡里销魂无说处
觉来惆怅销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
浮雁沉鱼
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
断肠移破秦筝柱
作者有话要说: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