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木质的楼梯往上走,旁边墙壁上挂满了相框,有他和她的合影,也有各自的单人照,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相框里镶的并不是照片,而是一幅幅小像。
陈淮舟画的小像。
没有人知道冷酷无情,叱咤风云的六哥竟然画得一手好画。
那时候她最喜欢坐在阁楼下的台阶上,对他絮絮叨叨,说一些将来的事情,说以后要住在水边,建一所二层的木楼,上上下下全都是自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住在冬冷夏热的阁楼上。
白天家里要有漂亮的阳光,晚上打开窗就能看到月亮,每个角落都要有家人的照片,那样才会觉得温暖……
可惜他们没有钱,也从来没有照过一张照片,只能任由那些年华逝去,无法记录一点一滴。
她曾经以为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却没想到所有的欢笑与眼泪都铭刻在他的记忆里:月光下的石板路,啃着春饼的陈淮舟,在窗口向外张望的她,她摁着给他洗脏兮兮的头发,他像只小狗乱甩头,水珠甩了她满脸满身……
她每上一个台阶,就仿佛走过了他们人生的一段时光,那些时光镌刻成小小的缩影,停顿在最美好的时刻。
她闭上眼,仿佛闻到木板发潮的味道,楼下凉粉铺的大碗粉皮刚端上桌,伴着葱花的香油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她使劲儿吸了吸,在梦里都在吞口水,然后不可避免的,被馋醒了。
在她眼前的不是滑软爽口的粉皮,而是表情呆滞的母亲,她枯坐在床边,像在看陌生人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尽管不是第一次,她仍然有点被吓到,翻身坐起,低声叫了声“妈。”
母亲歪着头看她,“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她知道母亲的脑子又不清楚了,试探着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妈,我是你的女儿,莘莘啊。”
“莘莘?女儿?”母亲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女儿,女儿,”忽然瞪大双眼看着她,“对,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哪儿?她在哪儿?”
“我在这儿呀,妈。”
“你不是我女儿,”母亲一把推开她,站起身惊慌失措的原地打转,“我的女儿不见了,她死了,她死了,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视线再次定在阮莘莘身上,伸出手指指着她,“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妈,不是,不是的,你的女儿没有死,好好的,我就是你的女儿啊,你好好想想,莘莘,莘莘就是你的女儿。”
母亲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拖下床,抬手就打,“你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劈头盖脸的巴掌让她眼冒金星,她咬牙忍住疼,挣扎着站起身想躲开,“妈,别打了,别打了!”
母亲不肯松手,打得更凶,连脚都用上了,尖声咒骂,“闭嘴,闭嘴!我不是你妈,我的女儿死了,你还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她不舍得还手只是躲,她人又小没力气,被母亲拖着在地上拳打脚踢,阁楼里太小,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楼梯口,整个人像一只破口袋一样,沿着楼梯一级一级的滚下去,整个木楼发出巨大的声响,楼下吃饭的客人听到动静围过来,“哎呀,哎呀,人怎么滚下来了?”
邻居见惯不惯,还把客人拉回去,“疯子又犯病了,见谁打谁,不要多管闲事。”
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来,她连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听着母亲坐在楼梯口嚎啕大哭,哭着要找女儿,她发不出声音,嘴唇还在一开一合,“妈妈,我在这儿,你看看我。”
门口的光线暗了下来,有人通通的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外走。她看不见他的脸,眼前是晃动的地面,和他毛茸茸的头发。
她吃力的拽了拽他的头发,他猛的停下脚步,“怎么了?哪儿疼?”
她忍着疼有气无力的哼唧,“陈淮舟,你的背怎么都没点肉,硌死我了。”
他哼了一声,还是一贯恶劣的口气,“嚷什么,嫌硌你胸上长点肉不就行了。”
她气得要死却没有力气反抗,好在他的脚步慢下来,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从十里街到最近的诊所走路也得二十分钟,早春三月的天气,汗水如雨从他的头发,后颈流下来。
县里的私人小诊所,不过三个房间,外间是前台和药房,里面两间说是病房,其实只不过是摆着一张床几把椅子,供人们输液所用。病人和医生护士一样没多少人,零零散散都是头疼感冒来买药打针的。陈淮舟背着她一进门直冲到前台,“医生,她从楼上摔下来了,你快给看看。”
站在柜台里的中年女人穿着医生模样的白大褂,抬头看见陈淮舟,本来表情都亮了起来,可能看到她的脸上有血迹,又吓了一跳,一边带他们进了里面的一间病房,一边自言自语,“今天真是邪门儿,来的都是见红的。”
他把她放在床上躺好,那女人却走了,“等着吧,等医生忙完就过来。”
陈淮舟拽住她,“你不是医生吗?”
“我只管卖药,等着吧。”
“医生呢?”
女人有些不耐烦,“在那屋儿。”
陈淮舟要过去,被阮莘莘拉住,“等等吧。”
陈淮舟不甘心的看着那女人走掉,坐在床边看她,脸色比她还难看。
“我没事儿,现在都不疼了。”她握住他的手,冰冷冰冷的。
陈淮舟看了看她惨白的脸没说话,只是不时的看向门口。医生一直没出现,不知道在诊治什么人,吵吵闹闹的,几个人骂骂咧咧,听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
陈淮舟几次想去找人都被她勉强拽住,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眼看着她一直强忍着疼痛,不停冒冷汗,他再也坐不住,轻而易举的甩开她的手走了出去。
他真的把医生带来了,只不过跟在医生后面的还有四五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年龄都在二十几岁,打扮怪异,满身痞气,可能是刚打过架,身上都挂了彩,有一个还吊着胳膊,看见她都不怀好意的笑,“哎呦,这就是十里街的小疯子吧,难怪赵小六看得紧,长得可真水灵。”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到莘莘和陈淮舟的童年,那种苦难,那种相互依偎,总是心里很酸楚,陈六哥,你这么内敛,读者们都不知道啊
、时光(2)
“你TMD说什么!”眼看陈淮舟脸色已经变了,阮莘莘赶紧叫住他,“陈淮舟,我腿疼。”
陈淮舟顾不得理别人,“医生,她说腿疼,你快看看。”
医生简单看了看,“头上是外伤,包扎一下就没事了,踝关节扭伤了,得上石膏,你先去交钱,交完钱过来。”
陈淮舟立刻推开众人走出去,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浓黑的眉紧紧皱着,“医生,我的钱不够,能不能先给看病,以后我再把钱给你。”
医生还没说话,吊着胳膊的混混先开了口,“赵小六,你懂不懂规矩,哪有先看病后给钱的道理,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医院早就关门大吉了,不行,绝对不行,”然后又挑唆医生,“大夫,你千万别听他的,他们俩一个爹是要饭的,一个妈是疯婆子,哪来的钱,你现在不收钱,以后就别想要了。”
医生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摇摇头,“没钱不能看病,”陈淮舟拉住他,“医生,你别听他们的,我能赚钱,我以后一定会还上的。”
“怎么赚啊,偷啊还是抢啊!”
“他哪有胆子,我看是要和他爹跪在地上磕头要饭啦,哈哈哈。”
陈淮舟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继续恳求医生,“大夫,求求你了,病人耽误不起的,三天,三天我保证把钱送回来。”
医生挥挥手,“你还是先去找钱吧。”
“大夫,大夫,等等,你不能走,喂,你别走!”他还想说什么,几个混混拦在中间不让他跟上去,他脸色变得狠厉,大声吼道,“给我闪开!刘茂,小爷我今天没空理你们!”
可惜不管他怎么摆脱,几个人还是嘻嘻哈哈的纠缠着,吊着胳膊的刘茂凑过来,“小六,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想要钱?找我们啊。”
“你们?”他冷笑了下。
“是啊,就是我们,虽然咱们之间有过节,你还打伤过我们兄弟,可是哥哥我佩服你的胆量和为人,只要你愿意以后跟着我们,咱们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别说是要钱,就算是要命也行啊,怎么着?兄弟我够义气吧。”
阮莘莘忍着疼抖抖嗖嗖的撑着半坐起来,拉住他的手,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陈淮舟,不许和他们去,我就是死也不让你跟着他们学坏。”
刘茂轻佻的拍拍他的肩,“兄弟,听见没,你舍得让这么漂亮的妞儿死吗。”
“陈淮舟,你要是跟了他们,我再也不理你了。”她不放手。
“说了半天,你们是想报仇啊,”陈淮舟一边嘴角翘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我知道,以前让你们吃了不少亏,在这儿遇见也算缘分,这么着吧,今天随你们高兴,以后我也绝不记恨。”
几个混混面面相觑,半响刘茂才露出一个狠厉的笑,吐了一口唾沫,“好,小六,够爷们儿,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能小气,只要今天你能让哥几个满意,我刘茂决不亏待你这小媳妇儿!”
陈淮舟要走,阮莘莘紧紧拉住不肯放手,“你别去,你答应过我的。”
他回过头,低声说,“我知道,我就去一会儿。”
她疼得说不出话,还是不放手,陈淮舟没办法只好回来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姐姐放心,我不会学坏的,等我一会儿好吗?”说完对她灿烂一笑,漂亮的眉眼仿佛在发光,不知不觉就让人无条件相信他。
她愣了愣神,他已经跟着刘茂几个人走了,门开了又关,只剩下她一个人。心里不由自主的担心,想跟上去可腿又动不了,好不容易挣扎着爬到窗口,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踪影。明明是自己惹的祸,却让他来收场,阮莘莘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就那么一个人躺着,几分钟的时间像几年那么长,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已经忘了身体上的疼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心里默念着,不会的,他是她的乖弟弟,他不会去混社会,不会干坏事,就算再苦再累他也会回来,马上就回来……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