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觉着奇怪。裴峥是裴家继承人,下任当家,嫡孙子,那性子所有人都知道,跟他将礼数是自讨苦吃,也忽略。剩下那个……
裴老爷子一脚踏入,视线就准确地捕捉到了楚瑶的人,一眼见到她便怔在那里,旋即就是老泪纵横。
跟在裴老爷子身后进来的不少,一见他竟是哭了连忙过去劝。他正感伤着呢,听得耳边纷杂,虎着脸龙头拐杖重重一砸地面,当即悚了大片人,知他心情不好,纷纷住嘴往后挪,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场鸦雀无声,裴老爷子也觉尴尬,没了哭的心情,只一动不动盯着人看。
楚瑶只往他身上淡淡瞥了一眼,回过头照样该啃啥啃啥,裴夫人见着儿子喂食喂顺手的眼馋,也捻了条细糯米卷五珍的点心凑过去,楚瑶来者不拒小嘴一张便吞了下去,裴夫人被萌得眼睛发光,浑身似乎都在冒粉红泡泡——这三人竟全然自顾自和乐融融,当周围全是空气——现当家的那位搀着自家老爹在那里无奈地摇头。
裴老爷子脸上挂不住,拐杖又是重重一砸地面,半吼道:“礼数呢!到底还有没有教养?!”
这话一出,好不容易能护次短的舅母恼了:“人家还在用食呢!老爷子您不好好待着非得下来!折腾人呢?!吓着云姬怎么办?”
她眼波盈盈直接横了自家丈夫一眼:“老爷子您若是有闲心,让阿瀚陪着您走走!云姬用完吃食我还得为她梳扮梳扮,再去拜会您,这样总不算失礼了吧!”
“吃完再遛遛食,”裴家大少很自然地摸了摸自家宝贝妹子的肚子,皱了皱眉补充,“少吃点甜的。”
传统甜点大多是糯米芝麻红糖干果等料子制成,吃得会涨,初时感觉不到,肚子一填饱就得难受起来。照楚瑶这般吃法,定然会积了食。
裴夫人是知晓的,连忙道:“云姬胃不好?来先喝碗汤,舅母舀了山珍跟药材慢火熬出来的,药味都给去了,最是滋养不过。”
那边和乐融融得让人欣羡,裴老爷子火冒三丈:“楚瑶!”
这回那边没说什么,裴瀚开始挤兑他爹:“您也知道人家名儿,人家姓楚,不信裴!”
拐杖重重砸地,“非得这样气我不是!非得这样气我不是?!”看来情绪确实是悸动,一句话连着说了两次。
楚瑶终于吱声了,只软软道:“舅母我想先去看看姥姥。”
裴夫人满眼温柔:“吃饱了?让阿峥陪你去。”
从头到尾没被放在眼里的裴老爷子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岔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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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瑶拉着表哥开溜得倒是很顺畅,回头背了人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去。
裴峥像抱小孩一样一把抱起她,楚瑶吓了一跳,坐在他胳膊上扶着他的肩,感觉着挺新奇。
“表哥……”她软软糯糯地唤了声,还带着些小心虚。
被这样一叫,裴峥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胸腔中还郁积着的那股子气倒是立马就散得差不多了:“有胆儿惹着人家,没胆儿解决是不!”
楚瑶估摸着还是老实交代比较好:“他们都说有东西在我身上,可表哥我根本不知道呢!还是慕家很重要的,所以慕二爷追着我不放。他也不是非要置我于死命不可的。”
裴峥捏着她小腰把人往臂弯里颠了颠:“慕当家给的?”
“应该是吧。我只与他有过牵扯。”楚瑶皱皱鼻子带着委屈,“可我真想不出来慕家有什么东西这样重要,也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楚瑶又补充了一句,“我身上真没有。”
“楚彦当真可信?”
“可信!”楚瑶急急道,“她又不图我什么。虽然她以前是慕家的暗君,但这事儿可能是真不知道……也许暗盟的那位知道,但他素来不离穆氏当家身侧,找他跟找那人没什么两样……”
这下连裴峥都蹙起了眉。
楚瑶蹭蹭他脑袋,软软道:“反正……无论如何,我都得与他去说明白的,谁都不会甘心就这样搭上一辈子。而且我总不能无时无刻跟在表哥边上,是不是?”
“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在想着呢。先看看情况是不是与我料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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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瑶早先是打算拿裴家暂时避个难什么的,顺便把上辈子就想做结果连一个字都没敢提的事给做了,哪知接了个意料之外的电话,当即把过去的全部想法都给推翻了。
湘君说,阿公邀她去住两天。说是她一离了安溪,阿公便想她了,因着距除夕都还有大半个月,想来她也没什么事,便过去陪陪阿公。
楚瑶出了身冷汗,她原是打算把这些日子耗过去的,既来了裴家,除夕至正月初三祭祖她一定逃不过——祭祖那会儿定然还有好一场争执要闹,她冷眼盼着都很久了。初四才打算撂包儿走人——她真是忙,帝都老师连着诸位老先生要拜年,这华夏大陆还有几个交情不错的不但送了年礼还要亲自登门拜访,安溪凌家那位阿公当然是不敢忘的,她是想跟人家孙子过一辈子的,哪里有第一年便不上门的道理?
可身上还背着随时都会爆的炸药包呢,事情没解决前她哪敢离开?!楚瑶自觉着是自己过去惹的孽,便不情愿让湘君知晓,便是知晓了也约莫没什么用,只能徒增烦恼。不过这会儿也开不了口回绝阿公,就给搁那儿着上了急。
以至于晚上吃饭时都透着一股子心不在焉。
前些时日表哥不在楚彦陪她,这会儿表哥全程候着楚彦却是不见了踪影。楚瑶也不问,她心里烦着,寻常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她能没心没肺应付,这会儿火烧得着实猛烈承受不住啊。
裴家也不太平。大上午的楚瑶身份一露,已经传遍了。年前裴菁在老爷子面前吵的事儿各家多多少少有所耳闻,没想到竟是真的——裴家这几代唯一的嫡女还留了血脉。这牵扯就大了!
裴雅的名字是当年裴老爷子亲手从族谱上烫了去的,虽说彼时是气晕了头,还累得前代的当家主母一口心头血吐得再也没从床上下来过,后来也相当懊悔,但毕竟名字已经除了,裴雅严格说起来已经不算是裴家女了。可旁的杂的事多年来一直没解决过。
老夫人当年的嫁妆与私房已经被老爷子扣了那许多年,打自老夫人逝去之后他也没给放,莫说是庶出的那些个,连着嫡儿子都没给一丁点。族中因着裴雅身份每年给她积下的添妆当年没给,多年来却也一直没断,现在裴雅的女儿回来了,怎么整?而且裴雅多年未回,名下的股份连着不动产都是给了别人的,这会儿难道还能抠出来还给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楚瑶这个外孙女给认下来了——于是所有牵扯到的都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让老爷子认!
但这是能不认便不认的么?!
一顿饭的规格像是过年过节的一般,各家掌话的都来了,裴老爷子辈分是大,但他还有不少兄弟的子侄跟着他在这边,寻常族里有事也是说得上话的。吃到一半,撂了筷子,哼哧哼哧坐到了偏厅。硬是在一堆妇孺老幼中挤出了个位置。
他这一坐下,刚才还绵里藏针袖里藏刀的氛围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楚瑶挨着裴表哥被裴夫人喂着喝汤,淡淡斜了他一眼,继续无视。
裴老爷子开始自己找存在感,龙头拐杖敲着桌面呵斥道:“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成何体统!”
裴夫人把空碗往桌上重重一搁:“老爷子您又找不自在呢。”
又被媳妇这样说,裴老爷子脸上挂不住:“我是她外公!”
裴夫人看着温温柔柔,说话也总是温温柔柔,这会儿却也能听出点怒气:“您又哪里像人家外公了?人家愿不愿意认还两说呢!”
老爷子吹胡瞪眼被气着了。听这话说的。舅舅舅母表哥都认了,偏就不对他说话……这裴家家门都迈进来了,还打算不认?
不顾那头谈话,楚瑶精神依旧自顾自恍惚。
作者有话要说:1。7
化雪天真冷。还三章完结。完结后有仨番外。努力不被和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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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瑶给湘君打电话:“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还难得有这样忐忑不安的时候。这一段恋情;她虽不是主导者——或者说是被动接受也不为过;所以最为深沉最为执着最为患得患失的那个不是她。她因为那样炽烈的情感而动心;因为湘君的爱恋而沉醉;认定了然后才想到要去爱上这份情感的主人……看得太理智太明白,才会有本能的愧疚。
她不想要他插手她过去的纷扰许是也有这个原因在内。此世之间她能执着的太少了,正是将这爱恋看得那般重要;才想要干干净净的全心全意的与他在一起。
湘君还在跟她装傻:“……知道什么?”
楚瑶沉默了好半晌;有些难受又有些委屈。倒不是因为湘君瞒她。太过聪慧,太过了解彼此,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已然明晓对方所有的用意,就造成一种奇妙的平衡;即便是算计即便是隐瞒都是在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状态下。
有些话语不能与谁道;却不会介意予他知道;就像有些情绪掩埋于心底,却可以宣泄出来让他明晓……三年前那条梗塞在她心头昏天暗地的疤,就算被时光尘封还是会刺痛,明明不是她想要的,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样的痛苦只有真正尝过的才能明白。那些,连楚彦与表哥也无法洞悉的哀伤与无望。
“我想见你……阿潇我想你……”
听得出线路那端呼吸猛然一促的声音,楚瑶想着,她还是第一次唤他的名,却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叫出口,那些说来会别扭的情感,原来也是这样容易就能表露。
“阿瑶……?”湘君原本清和的声音透着微微一丝暗哑,情绪出现不稳的状况,如同撕开了一条裂缝,那淡漠表层下深沉的感情便可轻易窥见,“阿瑶来安溪好不好?阿瑶来我身边。”
他的语气中隐隐带有哀求。在她面前,他永远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真心,渴望她接受,就算是算计,都刻意拙劣得可以让她一眼就看透,正如彼时他所说的,她是他用那许多年的运数奢求来的恩赐,他是真的把他为数不多的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