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说完,从纸袋里取出一封信纸已略略发黄的信。
信是用英文写的,我们看不懂,只有听胡老说。胡老视力极差,英文却极好,他拿起一个微型放大镜,将脸匍匐在信纸上,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对了,这封信是皮特森1982年12月13日写给我的。”
“皮特森怎么会和您联系上了呢?”我们问。
胡老说,皮特森找“北京人”找不着,就到德国去找一直研究爪哇猿人的大科学家孔尼华。他向孔尼华谈起他寻找“北京人”的事,孔尼华就把我的通讯地址给了他,让他给我联系。
“孔尼华又怎么知道您的通讯地址的呢?”
“孔尼华1938年就来中国了。后来他又多次到过中国。大概是七十年代末还是八十年代初,他写信给贾兰坡,想找曾经和我一起装过箱的吉延卿,他以为我不在了。贾兰坡就把信转给了我,让我给他回信。后来我和孔尼华相互就有了通讯联系。皮特森从孔尼华那儿得到我的通讯地址后,先给我来了一封信,接着就给我寄来了这张图。”
胡老说着,便将那张我们期盼了10年之久的所谓“秘密图”,缓缓展示在了我们的面前。
这是一张看起来好像很普通很普通的草图:一张16开的纸上,画了10余处圆圈,圆圈之间,均有箭头所指;每个圆圈旁边,都标有英文字;图的左边,依次用英文写着11个人的名字,有的英文名后面,还注有中文名字。尽管这张图已在世上流传了半个多世纪,但看得出,由于保管者的慎重与精细,图纸依然还算清晰,只有个别字迹,很难辨认。凭直觉,我们感到这的确是一张非同寻常、大有文章的秘密草图。
果然,胡老一边用放大镜看着图纸,一边解说到:“皮特森来信告诉我说,这张图是1945年8月日本投降不久,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个调查官在北平查寻‘北京人’时(笔者注:这位美国的调查官很有可能就是前文中写到过的美军善克中校。因为从我们的调查中,没有发现其他美国军官前来中国插手过‘北京人’之事),找到了当时日本宪兵队的队长后,从这个日本宪兵队队长那里得到了这张图。后来,这位美国的调查官将此图带回了美国。再后来,皮特森好不容易从这位美国调查官员手上得到了这张图。”
“皮特森为什么要将这张来之不易的图寄给您呢?”
“主要是希望我能根据此图为他提供一些新的情况。因为皮特森在信中说,尽管他对‘北京人’的寻找已有10年之久,且手中的材料也有2英尺厚,但有价值的线索却不多。另外,这张图上有两个地方都标有我的名字,而且在我名字的下面还画有两道红杠!您们看———
我们随胡老所指的地方看去,在图的左下方和右上角两处,标有“胡承志”三个字,既有英文又有中文。而且,在两处写有“胡承志”三个字的下面,确实都重重地画了一道杠!
胡老指着图上的那些圆圈、标记和英文,给我们作了一番耐心的解释和分析之后,我们基本明白了这张图的大致意思。简单说来,这是当年日本宪兵队在北京搜查“北京人”时,经过研究分析之后,画出的一张“北京人”的去向示意图。图的左边,首先列出了重点怀疑对象的名单,其排列顺序是:第一×××(原文个别字迹不清。据胡承志反复考核,此人应是协和医学院的人);第二息式白;第三德日进;第四裴文中;第五蓝玉田(看管协和医学院地下室库房的人);第六何博礼(协和医学院的教授,瑞士人,驻华领事);第七博文;第八胡顿;第九×××(外国医学博士,名字个别字迹不清。);第十马文昭;第十一松桥(日本医学博士,接管协和医学院的负责人)。此外,图的左下方还列出了三个怀疑对象:
第一个是美国陆战队的哈斯特上校;第二个是中国的胡承志(下面画有一道红杠);第三个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教授长谷部言人。而图的右边,则是由各种圆圈和箭头标出的“北京人”装箱后可能流向的各个去处的路线图。这个图所表示的意思是:装有“北京人”的两个箱子首先送到地下室保险库,然后送到美军陆战队兵营,再其后“北京人”可能有6个去处(从右至左):或某兵器所;或丰台;或秦皇岛火车站;或先某仓库再天津巴斯特研究所;或直接到天津巴斯特研究所;或赫利孔山(由于字迹模糊,此处无法确认)。
无疑,当年的日本宪兵队,就是根据这张原始的秘密路线图,在北京和天津等地搜查“北京人”的。
但我们看完这张草图后,脑子里当即迸出两个疑点:一是58年来所有涉足“北京人”的中外人士都说博文先将“北京人”送到了美国公使馆,可这张图却表示得非常明确,装有“北京人”的箱子是从协和医学院地下室直接送到美海军陆战队兵营的,根本就没有过什么美国公使馆,这是为什么?二是这张秘密草图到底是谁画的?图上那些颇见功底的中英文字迹又是谁写的?从理论上说,图和图上的字应该是出自一人之手,但问题是,一个日本宪兵队的队长或者队员能将中文和英文同时写得如此优秀,可能吗?
我们先向胡老请教第一个问题,胡老说:“我也是听裴文中说的。1947年,我出差来北平,听裴文中和其他教授说,博文若遇到人,只要一提到新生代或‘北京人’的事,他就心有余悸,像犯神经质似的一惊。”
当我们向胡老请教第二个问题时,胡老重新拿起放大镜,把图上的字迹又反复看了看后说:“我也觉得奇怪,这图上的英文和中文看起来都不像是日本人写的。”
“那您看像哪个国家的人写的呢?”
“我看有点像中国人写的。”
“中国人?”我们很是吃惊。“您的理由和根据是什么呢?”
胡老说:“没有根据。我只是感到这字不像日本人写的,因为日本人写的字笔画很硬,而这上面的中文字写得很潇洒,很漂亮,英文字也写得很帅!一般的日本人是写不出这么好的英文的。从英文的笔体来看,有点像搞财经之类的人的手笔。”
显然,如果这张图上的字不是日本人写的而是中国人写的,这个中国人绝非等闲之辈!此人当年若是没有参与日本宪兵队对“北京人”的搜查活动,是根本不可能画出这张草图的,更不可能准确地写出每一个中国人和外国人的姓名。那么,画出这张秘密草图的中国人———如果真是一个中国人的话,又是谁呢?他或她当年在搜查“北京人”的过程中,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张秘密搜查图出自日本著名侦探锭者之手。虽然我们并不知道锭者的中文写得如何,但他的英文十分了得,却是众人皆知的。
看来,若不认真研究一番这张草图是不行了。于是我们试着问了一句:“胡老,我们给这张图拍张照,行吗?”
胡老想了想,说:“不用拍了,拍的不清楚。这样吧,既然你们觉得对寻找‘北京人’有用,我就给你们一份复印件好了。”说完,胡老将草图的一份复印件递到了我们的手上。
苦苦寻找了10年的这张秘密草图,就这样终于到了我们的手中。我们除了感激胡老对我们的信任和理解,无话可说。
谢别胡老出来,已是日暮时分。我们当即走进北京舞蹈学院对面的一家餐馆坐了下来,而后展开那张来之不易的秘密草图,在现代都市的一片嘈杂声中,再次进行反复分析。最后,我们认定:胡承志将“北京人”交到博文手上后,博文并没有送到美国公使馆,而是直接送到了美海军陆战队兵营。其理由根据是:1.图上只有从协和医学院地下室到美海军陆战队兵营的路线图,没有地下室到美国公使馆的路线图;2.日本宪兵队列出的14个追查人员名单中,也没有一个是美国公使馆的人;如果博文确实将“北京人”送到了美国公使馆的话,公使馆肯定会有具体的接收人,这位接收人也肯定会出现在这个黑名单中。因此,半个多世纪来关于博文先将“北京人”送到美国公使馆的说法,是错误的。
为了能再找到别的旁证,我们又电话告知胡老,希望他就此事能再查阅一下有关信件。两天后,胡老告诉我们说,这两天他又仔细查阅了皮特森给他的所有通信,皮特森在一封信中告诉他说,据那位美国调查官员讲,博文没有先将“北京人”送到美国公使馆,而是从协和医学院地下室直接送到了美海军陆战队兵营。
至此,半个多世纪的谬传终于得以澄清,我们为此长长出了一口气———为了找到这张图,我们毕竟用了整整十年!
然而问题是,谁来证明,博文是如何向日本宪兵队交待的?博文若是真的说了他把“北京人”送到美国公使馆这话,他为什么要撒谎?撒谎目的又是什么?这一错误的说法,为什么竟然能够流传半个多世纪?还有,博文释放出来后,中国方面究竟有没有人追问过博文到底把“北京人”弄到哪儿去了?若追问了,结果是什么?若没追问过,又是为什么?
不错,这张封冻了半个多世纪的秘密草图的确为“北京人”的去向问题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并解开了关键的一环,可遗憾的是仍不能就此推断出“北京人”的真正下落;而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日本宪兵队当年在北京搜查“北京人”时的确下了一番苦功,找到“北京人”的可能性也最大。
但,“北京人”是否就一定在日本呢?
岛国日本,确有情况。
1998年10月28日,在日本东京的一座公寓里,已是80高龄的中田光男正在书房撰写自己的回忆录,家人将几份刚收到的报纸送了进来。中田光男顺手拿起一份《朝日新闻》,当他刚翻到国际新闻版时,一则消息立刻引起